今年的冬天格外冷。禦花園裏的梅花隻寥寥地開著,南海湖麵的冰也依舊厚重。這樣灰白幹冷的天氣,怨不得使人萎靡不振。
太後搬回了儲秀宮。皇上前去請安,見皇後、瑾妃也在。
太後喜歡濃豔,又在正月裏,便穿了件絳紫色牡丹刺繡的外衣,裏麵襯著碧綠色的袍子,袍麵上繡著鳳凰牡丹,用吉祥紋飾滾邊兒。碧綠的顏色很難搭配,可太後這身袍子卻將豔麗和典雅溶為一體,讓人覺得活潑又不輕浮。
皇上行禮之後,坐到太後左手邊,他穿著湖藍色的團龍袍子,束著青碧玉帶,腰間隻掛著一個香囊,除了香囊上的十六絲寶葫蘆絡子略微增加了一些顏色,除此之外再無其他飾物,顯得有些寒酸。可越是這樣,越顯得皇上清俊文雅,瘦削簡樸之中蘊含力量。
每日請安不過是寥寥幾句,略坐一會兒便走。可今日太後似乎沒有讓皇上立時跪安的意思。她頗有興致地問向身後德齡:“正月十五的宴請準備的如何了?”
德齡立時上前,溫和地回道:“回太後,奴才開了菜單,禦膳房的人已經去租借購買,還請了三名法國廚子。至於布置,奴婢已經與內務府商量過了,也看了聽鸝館的位置,應該沒有大礙。奴才現在著急的是,當日侍從”。
太後微微皺眉:“侍從?!宮中這麼多宮監,還找不出幾個像樣的侍從?”
德齡神色猶豫,有些尷尬地看了眼李大總管:“太後,奴才建議……當日宴請……全用宮女比較合適。”
太後立時明白:“那就從各宮挑些水機靈活分的宮女,你這兩日好好教教她們禮儀舉止,既然是宴請西洋各國公使,就大膽一些,有點兒西洋的樣子”。
德齡點頭稱是。
太後突然看向皇上,冒出一句:“皇上,你不是會說洋文嗎,正好教我幾句,也讓那些外國公使夫人看看,我這個老太婆是不是愚昧無知、不通時務!”
皇上趕緊站起身:“子臣惶恐,哪裏配得上教您洋文!而且子臣的洋文也是容大姑娘教的,太後若是想學,直接問容大姑娘就行”。
聽到“容大姑娘”這幾個字,皇後臉色鐵青,極為不悅地瞪了皇上一眼。太後神色不便,隻是語氣冷漠道:“容齡已經出宮了。”
“出宮了?”皇上不解。
李大總管趕緊說道:“裕大爺舊疾複發,太後體恤,便讓裕福晉和容大姑娘出宮照顧去了”。
皇上立時明白過來,李大總管所說不過是冠冕堂皇的借口,裕庚生病也非一日兩日,容齡前兩天還打算再編排一出如意舞,可現在就被急急攆了出去,這絕然是與自己除夕夜給她披衣服有關。
想到這兒,皇上神情哀戚,內心的不安逐漸堆積到臉上。他情不自禁看向德齡,黑亮的眸子滿是自責。
德齡感覺到皇上在看她,可不敢對視,隻能無動於衷的站著。說實話,她心中亦感覺不妙,若不是要宴請西方公使,她怕是也難逃出宮的命運。德齡忍不住向著太後的方向抬了抬頭,烏黑如鏡的金磚朦朧倒影著太後尊貴又冷漠的影子。在宮中精心侍奉了兩年,原以為太後會有些許憐惜,可到頭來還是棄之如草芥,毫不留情。想想也是,她不過在太後身邊隨侍了兩年,而皇上是太後的養子,親侄子,不也照樣拘禁在瀛台,忍饑挨餓、朝不保夕,過著比囚徒還要悲慘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