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嬤嬤從定如入宮開始罵起,但凡她所做的,件件不對、事事皆錯。安嬤嬤像是長了一雙無所不在的眼睛,日日夜夜看著她盯著她,就連為涵元殿糊窗戶的事兒,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她指著鼻子破口罵定如是“別有用心”、“狐媚惑主”、“無恥下賤”。
定如心底發冷,身子打顫,眼淚不可遏製地奪眶而出。自從到了禦前,她為皇上做的一切,即便有些不是份內之職,但也發自敬愛。無論周遭如何,她心素如簡,從未想過“惑主”,更沒有半點攀龍附鳳之心。半年侍奉,也許唯一的一點貪念,便是不想看著皇上整日愁苦,而是想要時時看到他溫暖如春的微笑吧。
就在這時,定如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皇上清俊黯然又心酸期待的樣子:“朕已經許久沒有再敢相信過誰……定如,朕能相信你嗎?”
定如一個激靈,心底湧出鋪天蓋地的哀傷。人心冷暖、事態炎涼,皇上貴為天子,卻時時刻刻生活在別人的齷齪心思和陰謀嘴臉中,他必須克製壓抑、不喜不悲,永遠不能有凡人的情感;他必須時刻緘默、忍受孤寂,不能期待一絲一毫普通人的快樂;他每日都要帶著麵具,即便睡夢之中都不敢摘下……定如心中一陣劇痛,原來皇上才是天下最悲苦的可憐人!
安嬤嬤越罵聲音越大,她本想著眼前這麼個嬌弱的女子,一定會滿地打滾地哀求自己,可沒想到她卻始終保持著不卑不亢,甚至麻木的神情。安嬤嬤氣不過,舉起笤棒又狠狠在定如背上抽了幾下。
凝玉姑姑正好經過,被安嬤嬤的罵聲嚇了一跳。她躲在一旁,隻見定如正跪在一片冰水之中,安嬤嬤一個笤棒輪過來,將她打倒在地。定如也是烈性子,竟不討饒,也不躲閃,隻是抽搐著掙紮跪好。
凝玉看著慘烈,忙低聲問向旁邊小宮人:“安嬤嬤為何發這麼大火氣?”
小宮人也是嚇得一臉煞白,抖聲道:“挨打的是禦前的宮女定如,她每月初一都要來這兒聽訓,不過罵一頓,扇幾個巴掌。可不知為何這次嬤嬤訓得格外嚴厲!”
凝玉看了看定如膝下的冰水。那冰凝了又融,融了又化,正在膝下的還是冰水相交,可是浸著衣袍的已經凍住,凝玉心中歎道,若是這樣下去,定如的腿怕是要廢了!
就在這時,安嬤嬤又是一個笤棒打下去,狠厲罵道:“你以為皇上是憐惜你?!別做夢了,皇上對珍主子夠憐惜的吧,可珍主子在這西二長街的苦牢裏受了六年的苦,皇上不也生生看著嗎?!你再能耐,能比得上珍主子?!便是比得上珍主子,你以為皇上就能保得了你?!哼,你連太後身邊一條巴兒狗都不如!”
說完,安嬤嬤猛扳起定如下巴,照臉給了她四個耳光。
凝玉忍不住掩口輕呼,宮裏規定若非主子有命,誰也不許打宮女的臉,安嬤嬤下手這樣狠,難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嗎?!
打完之後,定如再也招架不住,如同一片破布敗絮般癱在了地上。安嬤嬤得意說道:“別跟我這兒裝相!這還沒算完呢,你還得乖乖再跪半個時辰!這是皇後娘娘的恩典,你須牢牢記得!”
許是這一頓折騰也累了,安嬤嬤揉著肩進了屋子。凝玉想跑進去扶起定如,可被小宮女攔住,小宮女一臉驚怕地哀求:“姑姑,您要是進去了,嬤嬤非打死我不可!”
凝玉沒辦法,她手中還捧著主子要的東西不能長久耽擱。轉頭再看定如,她已經慢慢爬了起來,雖然跪著,可是一搖三晃,很是可憐。
凝玉無能為力,隻能歎了口氣,小聲說道:“定如你可堅持住了,一會兒交了差事,我再過來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