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如一口氣憋在胸口好難釋放,腦子裏也一片空白,直跑到涵元殿門口才不得不停住了步子。
厚重的明黃門簾像崇山峻嶺般遮擋著殿門,簾外,是眾人得意洋洋的喧鬧,而在簾內,像是被時間鎖住了一般,隻留著一個人的荒涼。
定如從未有過如此悲憤的情緒,她自小受苦不少,尤其不能言語後,更是到處受人欺辱和白眼。西行逃命、母親病故、父親將自己賣入宮廷、每月初一挨打辱罵……所有這些她隻覺得委屈難過,卻從沒有恨過怨過,她心裏認定自己就該是這樣的命數。可殿中的皇上不該如此啊!他是皇上是天子是天下最尊貴的人,也是最平易善良、溫和典雅的主子,不該被人如此對待!
定如看著簾子上的銅鈴鐺,澄黃滾圓,就像正瞪著她的一隻眼睛。她哆哆嗦嗦伸出手,可就是撥不響。
此時,殿內傳來皇上的輕咳聲,定如一個激靈,下意識退卻了幾步。太醫日日診脈,可一個月過去了,皇上咳嗽不見好轉!定如突然明白,太醫診脈,就如同每日豐盛的餐飯和上朝時簇新的龍袍一樣,表麵上的隆重,全都是做給別人看得!這天下所有人都在演戲,皇上身在其中,想必早已知曉,隻不過裝聾作啞,生生挨著罷了。
日頭悠悠走著,雲淡風輕,向來無情。定如一直呆立在殿前,剛才的情緒慢慢變薄變淡變涼,最終凝成心底的一滴眼淚。她輕歎了一聲,垂首離去。
冬日下午的太陽珍貴如金,陽光隔著涵元殿西暖閣的窗紙照了進來,將整個暖閣都曬得暖洋洋的。皇上盤腿坐在榻上看書,他是個很克製的人,從小便形成了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的習慣,從不歪著靠著。而且皇上嗜書如命,即便是在宮中慶典演戲之時,也常挾一卷書,找一個僻靜的地方閱讀。
定如捧著茶托,本想悄聲進殿。可銅鈴一響,皇上便知是她。皇上下意識抬眼,定如低著頭,快步走到皇上身邊,將茶盞穩穩放在桌上。
皇上正在看書,定如下意識瞟了一眼,隻看到“廣學會譯”字樣。皇上見那茶杯,故意誇張地伸手將茶盞向外推了推,打趣道:“這《地理全誌》不易得,可要仔細了!”
定如臉頰一紅,神情尷尬,猶豫著要不要跪下磕頭請罪。
皇上眼眸中閃過笑意,但轉瞬即逝,漫不經心說道:“朕逗你呢!”
定如臉頰發燒,但又感到一陣溫暖悸動。她從茶托中拿出一疊點心,奉到皇上近前。那是一盤棗泥酥餅,皇上頗為驚訝,問道:“這是你做的?”
定如略作思量,點了點頭。
皇上拿起一塊放在口中,定如又將茶捧了起來,皇上接過,看是菊花便喝了一口,頓時覺得口中棗泥酥餅的甜膩微酸配上菊花的清淡,真是清爽極了。
皇上眼角眉梢的笑意重了幾分,對定如點頭道:“你配的茶和點心,朕都很喜歡!”
皇上說完,便又低頭看書。定如抬眼看到上午那件被打濕袖子的衣袍還在,便自作主張拿起了起來,悄然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