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如將手藏在袖中,隻是搖頭。就在搖頭的瞬間,掛在眼中的眼淚飛了出來,正好落在皇上手背,又“嗖”地鑽進皮膚,消失不見。定如惶然,立時跪下。皇上瞬間拉住了她的手臂。定如怔住,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原本的委屈不解一點一點變成辛酸。皇上拉著她沒動,本以為要開口說話,可好半天才低啞出聲:“朕說了,不要火盆。你不是怕朕嗎,怎敢不聽?!”
皇上說完,鬆開定如,站起身,聲音平靜至極:“今日不用你伺候了,你退下去吧!以後當差,隻做分內之事便可。”
定如不解,呆呆望向皇上,可皇上已經不再看她。定如磕頭行禮,端起火盆卻步退下,走到殿門時,皇上突然開口:“你等一等”。
定如站住,身子瑟瑟發抖,心也涼透了。
皇上從書架上拿下一個手指高的葫蘆身瓷瓶遞給她:“這是治燙傷的藥,你拿去用吧。”
定如怎敢去接,隻是怯怯站著不動。一時間殿中安靜極了,仿佛心跳聲也能聽見。雪依舊下著,越過光禿斑駁的窗戶,片片落到地上,竟也擲地有聲!
皇上終是歎道:“你又抗旨不遵了!”
定如慌頭慌腦就要跪下,皇上卻已經將白瓷瓶塞進她的手裏:“下去吧”。
定如撩起簾子,退出殿門。簾子上的銅鈴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聲,她一手提著火盆,光頭單衣站在殿前院中,抬頭直愣愣看著窗戶上那大塊破洞,那破洞仿佛紮在她心上般,怎麼也填補不了。不一會兒雪花便沾濕了她的發辮,變成雪珠一顆顆墜著,直到凝聚成團,慢慢順著頭發滾下來。
殿內,皇上隔著窗間縫隙看她。九年之中,他常常在窗前定定地看著眼前沉靜碧透的湖水和遠處明黃耀眼的琉璃瓦,但卻從未入眼進心,隻是空蒙蒙的在著。可現在他望著定如,心裏卻翻滾起說不明道不清的情緒。從小到大,他隻熟悉人們對他的嚴厲、苛責、虛偽、背叛,從不習慣這種細膩無聲的溫暖和付出。
皇上歎了口氣,自嘲般搖搖頭。九年了,他遇到的傷害還少嗎?!一切靠近之人,不是等著抓住自己的小辮子落井下石,到太後麵前邀功請賞,就是等著笑著看他身為皇帝的尷尬和落魄,沒有人會真心待他。同樣,那些短暫易逝、毫無用處的同情、唏噓,他也毫不需要!他是皇上,就算所有人都鄙視他,不再需要他,他自己也必須保持內心的莊嚴和肅穆,他沒辦法看著大清江山千瘡百孔,慘遭列強蹂躪,而自己卻高枕安臥。即便已經在朝堂上保持緘默,忍受嘲弄和侮辱,但他從不曾在心裏麻木,輾轉反側的也隻為富國強兵!
皇上一動不動站著,神情寂寥,可沒有一滴眼淚。平生涕淚已飄盡,今生他唯一能保留的,也許就是這份自欺自人的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