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小說的人其實挺可笑的,他們憑著臆想,就可以讓一些事芽芽像藤蔓一般生長,然後開出連天連地的事花,結出鋪天蓋地的事果。我的小說《近距離相吸》就是這樣寫出來的,我用第一人稱敘述,把自己與女主人公的性愛寫得一波三折,九曲回腸,由於小說的環境是以我自己複讀時的真實生活狀態作為背影的,所以網上的讀者看了,一下子就把故事當真了,然後驚羨我豔福不淺。其實哪有這回事啊。我與她僅有的聯係,隻是一捧豌豆而已。
她的名字好像叫向陽,姓什麼,不記得了。她就坐我前麵,同小說裏形容的一樣麵容嬌美,身材發育得也好。她的笑容甜甜的,有時她回頭一笑,我就會半天回不過神來。應該說,我對她產生那種朦朧的感情,比她對我產生感情要早。我在教室裏坐了沒幾天,就開始望著她的背影發呆。因為她就坐我前麵,所以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盡收我眼底。她太具有成熟女人的魅力了,我無法不去想她。但那時候的壓力多大啊,我的確是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情來複讀的。所以每天晚上臨睡時我都要把白天心頭長出的那些幻想的芽兒給掐掉。按高考的成績,我本來應該在班上排名第二,可第一次摸底考試,我就退到了十幾名了。這結果對我的震動很大,當天我就把那根感情的藤蔓連根拔起了。可不知為何,對她我沒來由就有些幽恨了。
她應該是從語文老師連續三次讀我作文開始注意我的。再回頭笑時,笑的對象就是我了。她巧巧的笑,怯怯的聲音,問我借作文本。我滿臉緋紅,耷拉著眼皮,把作文本遞過去。等她轉回身子,我突然又惱得她不得了。
後來我總算習慣了她每周一次的借閱,有時兩人也聊幾句有關作文的事,她說作文是她的薄弱環節,高考她最怕寫作文了。我要她平時多寫點,再上考場就不會怵了。
然後是一個平常的中午,我一個人在教室裏翻書,她吃完飯從家裏回來,輕輕落坐在我的前頭(是的了,她走路一向很輕,碎步,像踏花而行),我看她一眼,繼續埋頭苦讀。她突然回過頭對我說一句:你吃豌豆嗎?不等我應承,她飛快從口袋裏掏出一把豌豆放在我的桌上,桌麵微斜,一桌豌豆頓時四下奔走,我連忙用雙臂一圍,將一桌奔散的豌豆攏住。可這時我們同時發現豌豆裏有一枚硬幣,她一下子滿臉通紅,從我合圍的手臂裏迅速將硬幣拾走,然後調轉頭去,一副羞愧難當的樣子。這時好幾個同學從外頭走進教室,我忙將豌豆裝進自己口袋。我的心在胸口一下子砰砰砰地跳得厲害。我記得那是四月的天氣,外界溫度比體表溫度稍低,而豌豆卻有些餘溫,說明浸有她的體溫……
那事之後,她再也沒有向我借過作文本了,也極少跟我說話。我想是因為我沒讓她覺察出我吃過她的豌豆,她八成以為我會在一個偏僻的地方,將豌豆丟掉。事實上,那把豌豆我每天吃一兩顆,足足吃了兩個月。豌豆是極硬之物,往往一吃就響,可我吃它,幾乎把它當作冰糖葫蘆來吃了,我把一顆一顆豌豆放進嘴裏,用唾液將它浸泡,然後用牙齒輕輕地摩娑,將它悄悄含化,半點聲音也不發出。所以盡管我每天都吃著曾經含有她體溫的豌豆,可坐在前麵的她,卻絲毫也不知道。我這種吃豌豆的習慣到後來完全成了潛意識,一點也不影響我讀書。相反,那段時間我讀書的效果出奇的好。
漸漸地,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愛沒有了,莫名明妙的幽恨也沒有了,好比是一湖混濁的泥水,慢慢趨於澄明。在我內心,對前麵的她,竟充滿了感恩。
然後我發覺,男女之間,在情愛的邊緣,其實還遍布種種無法言說的感覺。它們是那樣的細微,卻是那樣清晰可知。甚至在某個時候,對方的一聲歎息,都會讓自己的命運毫無邏輯地轉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