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許盛陽回到闊別九年的c市,是因為一場喪事。

她的父親許扈在主持公司內部會議病發,據說是心肌梗塞。

葬禮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她記性一貫差得很,但那天記憶畫麵分外清楚。她跪在大堂依次謝過來吊唁慰問的親友,來來回回眼前都是一團漆黑,偶爾有一兩個哭的狠的通通被旁人扶去安撫。大堂石柱後有人竊竊地指著她說:“誒,她不是許扈的女兒嗎?怎麼父親死了當女兒的半滴眼淚都沒流,當真絕情得很。”

“她啊,十五歲就被許扈送去國外了。說是出國深造可不就是發放邊疆,九年都沒回過國一回來就是自個老爸的喪禮。嘖嘖,我看許氏的股份這丫頭怕是得不著好處了。”

“得了吧,許氏老早被那個人掏空了。”說話的人似有所忌憚,聲音越發細而小。

許盛陽一臉茫然地盯著發白的指尖。突地,手背一涼,有不斷的雨水從上至下落下,一滴兩滴最後彙聚成一片小小的水光濕了裙子。

“你是許盛陽。”她抬頭,眼前是一張年輕男人的臉。他柔軟淺色的襯衫被打濕了一大片,額際的黑發正源源不斷地淌下水來,他卻依舊平靜地跪坐下來維持著與她平視的姿勢,眉淡然,眼也淡然。“節哀順變。”他說著同旁人無一般二的說辭,偏偏有了那麼一點異樣。

“滾出去!”大堂後母親瘋了一般衝出來,紅著眼將身旁所有能砸的東西都砸了個變。她沒能問素來涵養極好的母親發怒的原因,隻是靜靜地看著鬧劇結束,看著那個男人在大雨裏撐開傘坐上銀色的賓利離開。

母親虛脫地倒在她的身上,染了蔻丹的指甲狠狠地掐住她的衣服深入皮膚,她惶恐地看著她,“盛陽,你記住了從今而後徐恒之就是我們許家的仇人。”

她的母親一貫如此。恨說的輕巧,愛也說的容易。

“媽,喪事結束後,我會回英國。”許盛陽垂下眼,慣常的無動於衷。

再然後是重重啪地一聲。許母歇斯底裏地大叫:“畜生!”

當然,喪禮後她沒走成。許母扣了護照把她鎖了整整一個月而後雷厲風行地替她辦了退學手續。舍友從國外打電話給她,是一個意大利的卷發美女,滋滋的無線電中不甚地道的英式英語哇哇大嚷:“盛陽,盛陽,你什麼時候回來,沒有你我的期末設計該怎麼過關。”

“抱歉,我被軟禁了。”

“像萵苣公主那樣?”

許盛陽猶豫了一下,厚臉皮地承認。舍友抱怨地在床上打滾。

接著的生活無聊到可怕,一味吃吃喝喝足足讓她長了三斤的體重。她試圖和許母說明她放棄了回英國的念頭,許母坐在花園的長廊固執己見:“你想出去工作,可以,去許氏的公司。盛陽,你爸爸留下來的產業本來就該是你的,你最好也給我爭點氣別叫外人占了我們家便宜去。”她見許盛陽鬆動了些,語氣也不由軟下來,“前些年我也叫過你爸爸接你回來,你一個女孩子在國外孤苦伶仃這麼久我也始終是不放心的。可你爸爸一心想要你成才所以才會對你那麼嚴厲,現在……你爸爸若是在天有靈看到你這麼優秀一定會很高興的。”

許盛陽記得在英國,她奉行的是無神論。

無論如何善於為五鬥米而折腰的人肉體是幸福的精神是痛苦的。她被逼著進了許氏,一上午財務報表的曲折拋物線鬧得她的腦袋哄哄響。她天生不是投身商場的好料子,許母比她自己更清楚這一點。

午休時分老宅子裏讓人送了午飯,大家貴族總是要比尋常人講究平衡膳食,一葷一素一碗湯俱是她往常喜歡的。但人的口味終究還是會變的,國外的九年雖然嫌棄那邊食物單調乏味,可一旦習慣重新改回還真的是有些傷腦筋。

許盛陽將食物一層層分裝好放進抽屜。出了門打算去快餐店,越跳越低的數字樓隨著“滴”的一聲慢慢打開,裏麵的人黑色西裝白色襯衫眉黛如遠山般俊秀的臉微微側著,眼瞳中溫度低得可怕。許盛陽遲疑片刻還是挪著步子走進電梯,“去吃飯?”

“嗯。”

寒暄到此為止,再近一步對彼此似乎都是逾越。

幸好這時電梯適時停下,人來人往的大堂,勻速運轉的旋轉門取代方才像是沉寂很久的場景。穿過大麵的透明玻璃外,一個穿著杏黃色的小小一團縮在大人哈皮式樣的帽簷下嘰嘰喳喳。

附近都是辦公區,孩子在這倒是很少見。

許盛陽不由盯著他多看了幾眼,忽然身邊一涼,那人越過她走出門外在小孩的身邊站定。玻璃反光鏡麵上的神色簡直柔和得要命。

許盛陽怔了怔,低頭握緊鑰匙扣快步離開。擦身而過的瞬間她仿佛聽見他說:“不要鬧,下一次就讓你見她。”嗓音沉靜好聽。

初十二的南方小雪。

她在被一紙機票送出國門才十六,算不得深刻的親疏網在隔了幾個大洋一一斷掉,以至於在閑情雅致興頭身邊空得連個鬼影沒有。一氣之下她訂了飛北京的機票,小小的弄堂裏說書人奉著戲本說唱俱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