蕪華雖然是女作家,但她並不避開向來為男性作者所統轄的社會及曆史變遷題材。她顯然喜歡“大手筆”,並且展示了一個女性作者駕馭曆史題材、以女性心靈感知社會大變遷的勇氣。《魔界》的故事和人物是被置於一個十分遼闊的背景之上,其主要背景是文革結束、改革開放之初至90年代這20年,但故事的發展和人物的回憶則把曆史一直追溯至清末民國。在曆史的縱深之外,它還具有生活場景的廣度,其主要人物跨越政界、商界、學界、媒體,他們的經曆勾勒出社會各個領域在大時代背景之中的發展與變革。在敘述中,多條線索並行,但人物由血緣、彼此間的愛恨情仇交織在一麵巨大而複雜的網中。愛情仍然是小說的主題,但婚姻與家庭關係、官場鬥爭與商品浪潮對社會的衝擊,這些也都在小說中被真實地描摹、大膽剖析。
《魔界》是一部錯綜複雜的情節劇,或者說它把戲劇性推到了一種極限,充滿了衝突、巧合、“戲中戲”。其情節複雜性類似一顆巨樹,從情節主幹上生出很多枝節,從這些附屬於主幹的枝節上又旁逸斜出新的故事。可以說,蕪華很好地繼承了傳統小說重視情節性、巧合性的特點,在故事情節鋪展上懸念不斷、一波三折,不斷抖出新的包袱,勾起讀者的好奇心。我總是和作者談到,《魔界》是絕好的電視連續劇題材,幾乎不需要怎麼改編,現成的精彩對話、真實的生活細節、高潮迭起的衝突以及具有強烈個性的一係列人物,這不是戲劇又是什麼呢?
但在我看來,《魔界》最成功的地方還不在於情節的豐富性(對我來說其情節甚至過於豐富),其最成功之處在於塑造了好幾位可圈可點、個性鮮明的人物。而且,作者不僅在主要人物塑造上耗費心力,那些次主角、配角也得到同樣嚴肅的對待,其在真實性和獨特性方麵絲毫不次於主角古昊和燕小小,可見每一個人物、每一個細節都是作者精工細作、反複推敲的產物,這在當今的長篇小說中應該不多見,足以解釋這部小說何以傾注了作者10年的心血。
《魔界》中古昊夫人劉秀紅是作者塑造得極為成功的人物之一。這位女士並非僅僅是因妒生恨的“正室”典型,其實她是一個陰毒、善妒、狡詐的壞女人典型,甚至有時壞得損人不利己,這才是真正的內心陰暗。但這個壞女人並非荒淫無恥的縱欲者,相反,她常常表現出高傲、古板無趣、偽清高的一麵。小說中有一個有趣的細節,就是古昊在與劉秀紅行夫妻之事時說了一句粗話,劉立即翻臉,直斥古昊是下三濫、不知羞恥。由此可見,對這位夫人來說,最要緊的是臉麵,而不是心腸。書中不乏此類犀利、帶有荒誕色彩的描寫。表麵上看,它令人費解,實際上卻蘊藏著更深刻、真實的東西。當你真的用心去體會這個細節,會發覺它的確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其真實感讓人驚訝。
具有鮮明特點而又真實的人物還有古天英。這位市長千金看起來似乎有一些小聰明、驕奢,但實際上是一個沒有心機、缺乏主見的女人。她生活作風有點“loose”,因為她一開始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歡什麼男人。但當她愛上章放之後,她就一心隻愛他了,愛得充滿了女人的瘋狂和神經質。對於女人的神經質、不可理喻的古怪,蕪華有非常精彩的描寫,這是一般的男性作家很難捕捉到的東西。無論如何,書中的市長小姐可稱得上簡單、善良的人。這似乎是對“官二代”形象的顛覆,但如果我們琢磨日常生活給我們的經驗,就不會感到驚訝了。我們見到過多少表麵傲慢但內心簡單的人,又見到過多少表麵謙卑但富有心機、善於利用別人且不則手段的人?因此,蕪華的顛覆並不是對人性和現實的顛覆,而是對並不符合現實的某種成見的顛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