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語
遺夢之北,既是對北方中國的回望,也是對北馬小鎮的記憶,編織成故土與本土的交彙之夢。從家族興衰到新村生態,作者從人性及文化角度觀照華人女性及社群,傳達出超越性別的生命豁達情懷。這種本土情懷,摻雜著自省與批評,表現為在地的沉思,更深層意旨則是對華人生存困境的反思。她對人性的關懷多溫婉流露,不是激烈的睚眥必報。她對文化的關懷多自然呈現,在故土與本土的交織中水到渠成。雖然她並不信仰宗教,但是對宗教有著敬仰之情。其作品時常傳達出宗教情懷,有道教的超然,有佛教的因緣,有基督教的贖罪,彙聚成一種仁愛與寬容的情感。作者的人文關懷精神,從個體自我走向華人社群,再升華為超越性別的普世之情。
在馬來西亞,有多少華人家族經曆過興衰起伏?回首滄桑歲月,恍若一場場遙遠而虛無的夢境。作者對“夢”情有獨鍾,不論是篇名之“遺夢”,還是敘事之“夢幻”,都表現出對尋味記憶的執著。此外,在文中還可捕捉到“紅樓夢”情緣。《遺夢之北》以葉家、紮西家為中心,描繪兩個家族幾代人的百年滄桑;《紅樓夢》以四大家族為背景,描寫榮、寧兩府的盛衰。二者都有顯赫的家族業績,葉家的花園洋房、賈家的大觀園都奢華富麗;同有神奇的“法物”相伴,檀木佛珠與通靈寶玉都是家族之寶;同樣書寫女性的悲情命運,水晶、水靈的性格氣質則活脫似林黛玉化身。“梧桐葉落盡,子息無依靠”是家族命運的預示,“人生一世,草生一秋”則是個體生命的詮釋。作者對馬來西亞華人家族的書寫流淌著生命無常的悲情,它並不是要討取同情之淚,而是意在喚起存在之思。宿命之因由何在?悲情之源頭何在?這應該是作者引人去沉思冥想的所在。當歲月流淌、光陰逝去,記憶的陰霾在尾聲悄悄散去,淡看風雲的釋懷悠然飄來。
旅美女作家蕪華和她的《魔界》
【新加坡】張惠雯
我剛到休斯敦不久,就通過北美著名文學評論家陳瑞琳的介紹,認識了女作家蕪華,並有幸得到她親贈的中國作家出版社出版的長篇小說《魔界》。
《魔界》的寫作對蕪華來說是“十年磨一劍”。投入10年的時間寫一部40萬字小說,在當今的文壇,願意這麼做的人並不多,願意這麼做的女人更不多,因為女性受張愛玲“成名要早”的教誨的影響更大。首先,她的寫作目的要不功利,因為在瞬息萬變的世界,人們太容易忘記。不少作者即使已無甚可寫,也寧可繼續粗製濫造,至少保住自己不斷“露個臉”,就是害怕這種遺忘。10年前的蕪華曾因《窮鄉故事》《小城文化人》等小說博得一片喝彩聲,但她在10年之中卻甘於默默鑄劍,不怕被文壇和讀者淡忘,她還告訴我,她寫作不為發表,不能不說她具有相當平靜的寫作狀態,這是寫出忠於自我的小說的首要條件。
我是先見到蕪華這位女士,然後才讀了《魔界》。見過蕪華的人大概都會和我有相似的印象——一個極感性的女人。因為她極感性,女性味兒重,套用現在流行的“純爺們”形容,可稱她為“純女人”。譬如她家中裝飾得繁花似錦,無一處沒有花。她的窗簾、床具、餐桌布上都是花朵圖案,有印染的話、繡的花、鉤織的花,花園裏則盛開著她精心種植的花。她還把十幾種顏色塗到牆上,把房子當成畫布,一個家被搞成了童話世界。而蕪華卻如此對待別人的質疑:為什麼不可以?令人不禁想到,她寫小說想必也是帶著這一股“為什麼不可以”的率性勁兒。古詩“美人卷珠簾”裏麵的“珠簾”這種今天近乎絕跡的東西,在她家也可以找到。我問她哪裏買來,她告訴我乃是自己動手穿綴,原來她不僅筆杆子厲害,女紅也了得。凡女人喜愛的東西她都喜愛,例如花花草草、珠寶首飾、漂亮服裝和器皿。
蕪華的愛好蕪雜,但這蕪雜裏自有一種強勁的生命力,自有一種怒放、熱烈的神氣。她的小說也有同樣的氣質,所以陳瑞琳說蕪華寫小說從不按照條條框框來,有自己的一條無法無天的野路子,因此小說具有野性魅力。讀蕪華的小說永遠不會覺得“少”,不會覺得枯竭、味淡,隻會覺得目不暇給,像一園子花爭著開放、奪你的眼睛,像大河漲水滿溢得四處流淌,你一不小心便會追不上她的步伐,或者錯過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