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閨閣,近身侍婢輕舟與江畔迎了上來,她們為我除下高冠,幫我換上一身白綾麵青緞掐邊素袍,我簡單整理一下發鬢,輕舟為我別上一支鑲玉的素銀簪子。
母親離世已過三載,然我素服卻已成習慣,雖換回女裝,而我一張褐黑麵孔,全無半分顏色。
輕舟本名春梅,江畔本名秋菊,自我飽讀詩書以來發覺身旁之人包括我自己的名字甚為俗氣,但我不敢隨意更改父親賜我之名,便做主將貼身兩婢的名字改換了,父親雖不以為忤,卻時常忘記她二人現今的稱呼。
輕舟容色清逸,江畔眉目淨恬,她們在我心中的地位,猶如自家姐妹般親厚。
江畔端來一個漆金托盤,茶香自托盤上的青花碗中溢出,我接過茶盞仰頭一飲而盡,然後急步向父親的書房走去。
這些年在外,我的性情早已改變,但回到家裏麵見父親,我還是會收起所有的頑劣,一本正經又謹言慎行,有時候,我都會懷疑自己的雙重性格。
每日我下學都要向父親彙報當日所學情況,父親必會親自考核,精心指導,今日我帶回了陸青,也須得向父親稟明一下。
父親尚未歸來,櫃架凳幾上磊著滿滿的書冊,案上筆硯旁堆滿安邦定國治世之典籍,我深知父親誌向遠大,胸中丘壑縱橫,以父親的抱負,眼下小小的四品諫官絕不是他最終的目標。
我坐在椅上靜等著父親歸來。
軒窗外,有腳步聲傳來,我旋首眺望,見是二姨娘攜著妹妹司空嫋向書房這廂行來。
二姨娘裴氏,原本是母親的陪嫁婢女,因母親婚後多年未育,便將裴氏指給了父親作妾,後母親與裴氏先後有孕,我便是母親所誕唯一之女,裴氏亦生一女,便是妹妹司空嫋,她隻小我兩個月。裴氏生女次年後又曾懷過一個男胎,有孕八個月時早產夭折。數年後,母親見父親膝下僅有兩女,尚無子嗣承繼衣缽,便又做主為父親再納一妾,係江州醫官之女,姓葛,名慧心,隻一載,便為父親生育一子,而母親卻終生未曾再育。父親終於有後自是歡喜無限,幼弟出生不到半個時辰便為他賜名天佑,如今,天佑吾弟已滿九歲,且很是茁壯。
自我塗黑臉孔進出書苑以來,不經意間,二姨娘母女對我便有些疏遠,平常照麵雖依舊委婉客氣,然我自知以黑麵驟然示人恐令人不便,便急忙自父親書房溜出,信步向花園行去。
行至狗舍,見吳管家正著人對群犬喂食,今日群犬幫我大忙,我便搶過狗食親自相喂,並向吳管家詢問陸青的情況,吳管家稱陸青已安頓妥當,他想認陸青做義子,現下隻等父親的首肯。
直到狼犬飽食後我才離開,思量著時辰已然不早,父親恐已回來,便又折向父親的書房行去。
前麵有座小石山斜阻,我正要繞將過去,驀地聽到幾聲人語,雖不知所言為何,但“司空盈”三個字還是聽得異常真切,我不由得駐足,隱在一篷幼竹旁傾聽。
是二姨娘清亮的聲音,細細脆脆飄蕩在花園深幽一隅。
“想那夫人也死去這麼多年了,你爹爹仍不肯將我撫正…”
二姨娘很是傷感,聲音不似平日溫和,“這個家裏你爹爹掛心之人不是天佑,便是他那寶貝女兒司空盈了,嫋兒,他全然將我們忘記了!”
一聲細微的輕歎傳來,那是妹妹司空嫋所發。
二姨娘平日待人和藹,她總是親切地喚我盈兒,今日她母女二人私話,竟連名帶姓地喚我出來,不想她內心對我疏遠至此。
“嫋兒,以你的樣貌才學,哪一點輸給司空盈了?那司空盈行事張揚跳脫,你的穩重恬靜又勝過她十倍,可偏偏太子儲妃的候選你爹爹半點也不曾考慮於你,把那司空盈扮成小子著力栽培,心心念念全在她一人身上,你縱是庶出,也是你爹爹的親生女兒,你爹爹怎可如此待我母女二人…”
二姨娘的語聲越發淒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