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會兒,便聽到夏雲楓的聲音:“姐姐?”
然後是蘇挽卿溫柔的笑:“好弟弟,累了吧?”
“姐姐……”
“我和你姐夫,都知道你辛苦。”
“姐……”
再然後,便沒了聲息。
天地仿佛都沉寂了下來,隻有一點燭火在麵前跳著、再跳著,微茫的暖意,微茫的光彩——可就這麼一點點光,卻要了多少蠟炬成灰?雲倦初凝視著凝視著,忽然就咳嗽起來,下意識的掩口,手心裏竟然又是燙灼的感覺。忙從懷裏掏出蘇挽卿給的瓷瓶來,他倒了幾粒藥匆匆咽下,然後便不支的伏在了桌麵上。不經意間,手中的鮮紅便將條條“紅線”從瓶上一路拖曳到了桌沿。
過了會兒,待他終於能直起身體,正好,房門也開了。
“姐夫。”
他微笑:“雲楓,過來坐。”
蘇挽卿便道:“那我就上隔壁吧。”說著便去了。
夏雲楓就在桌對麵坐下了,雲倦初發現他眼圈有點紅,就別看眼,一麵移了移蠟燭,一麵說道:“你們的話,我都聽見了。”
“姐夫?”夏雲楓臉刷的就白了,眼波閃動。
燭火一跳,雲倦初以手遮風,微微一笑:“你做得沒錯。”
夏雲楓的臉就更白了,忍不住喚了聲:“公子……”
“要是我是你,我也會像你樣做的。”燭火無風自定,雲倦初的臉龐映了燭光,泛出一層淡淡的玉光,溫潤卻堅定,“你說的沒錯:那幅畫就是個套,你大哥是著了道了。”
夏雲楓眼睛亮了起來:“公子相信大哥?”
“我信。”雲倦初沒有絲毫猶豫,“那些丟失的禮品是人硬栽贓到他頭上去的,為的就是要以此為借口鏟除你大哥和義軍。”像是想到了什麼,他的眉心蹙了一下,原本靜定如水的目光忽然間變得粹亮。
夏雲楓被他的目光晃得一怔。
隻聽雲倦初又道:“但雲楓,你要告訴我詳情:那幅畫到底是怎麼回事?中間經過什麼轉折?你大哥又是怎樣托付你的?”雖是句句逼人,卻並沒問及對方為何對他隱瞞至今。
夏雲楓望了他一眼,年輕的瞳心約摸是映了燭光的緣故,看來竟是一陣激蕩。沉默片刻,方才將事情經過詳細道來:原來,金人進獻的禮品確是存於永樂宮中由王彥等人看守。一日,王彥正於門外守衛,卻見皇上走進殿內,一去便抽出了那卷畫來。他就站在不遠處,而皇上手中之畫又正好對著他展開,好奇心起,他便瞥了一眼,誰知就是這一眼卻見那畫中繪的竟是他家公子!還未及錯愕,隻聽皇上吩咐奉了太上皇的旨意,要他將這畫毀去。王彥表麵應承,暗地裏自然是將畫藏了起來,並且送出了宮。本打算交給夏雲楓保管,但因他身份隱秘,不便直接找來,而他自己又急著要返宮,就將此畫交給了雲樓名下一間酒樓的掌櫃。而雲樓商號和太行據點也非完全重合,兩家各點之間也都是單線聯係,這畫於是就這樣一點一點的傳了下去,直到終於到達夏雲楓之手。
“我拿到畫時,已經聽說了宮裏失竊的事。”說話間,夏雲楓麵上已恢複了霜雪之色,隻是眸中光亮仍不時在躲避對麵寧定相視的雙眸,“立時意識到這是個圈套,即刻將畫脫手。果然過不兩天,其他傳遞過此畫的據點就紛紛出了事。而與此同時,大哥被捕,京裏的弟兄也被牽連了不少。”
“碎一環而保全局,你做得很好。”雲倦初微微一笑,“壯士斷腕,當有這個氣魄。”
夏雲楓一眼瞥見他黑眸幽深,清楚他胸中丘壑恐怕遠比話中曲折得多,也就淡淡一笑相回:“要是人人都能像公子這樣想,雲楓也不會像今日般為難。”不知怎的,這一番對話之間,他是怎樣也叫不出那聲“姐夫”了。
“自大哥入獄,雲楓怎會不急?其實……其實雲楓也早探過大牢了。”說著,他抬眸望了一眼,雲倦初還是那樣淡靜的微笑著。
他不由想起獄中情形:王彥見了他卻隻字不提越獄,隻問他見著那畫沒有,見沒見著畫中人笑——真真栩栩如生。他清楚的記得沉浸在回憶中的大哥臉上欣慰的笑意,可他見了卻心痛得忍不住握拳:他知不知道他守護的僅僅是一幅畫而已?!當真……值得?!但如今真麵對著真切的眉目如畫,他卻不知該怎樣說。遲疑了下,終於道:“大哥聽說了一係列的事,也覺此案蹊蹺,隻怕是衝著義軍來的,便說什麼都不肯跟我出去,並且還囑咐我一定要穩住眾弟兄,不得輕舉妄動。”
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大哥全部的話:那日離去時,他不舍回顧,卻見王彥也正看他。兩兩相望,他衝動得差點又要上前拉他越獄,卻聽王彥笑笑的道:“小楓,看了畫像才發現,你真的越來越像公子了呢。”他怔住,不知心下是喜是悲。隻聽王彥又道:“要是我出不去了,你記著一定要好好帶著弟兄們,好好保家衛國。就是朝廷負了咱們,咱們也不能先負了朝廷,落下話柄——別忘了咱們是怎麼能正大光明做人的——公子的血,咱不能讓他白流了。”一聽這話,他便知自己是拉不動他了——隻怕是鋼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為所動吧?因為他心中有個神祗,他甘願為他赴湯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