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中別院(3 / 3)

聲音的主人似乎對她的舉動十分疑惑,“我有那麼可怕嗎?”

天市使勁兒搖頭,一方麵否認,一方麵也是要把剛才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想法給甩開。定睛再看時,那人已經俯身在田裏忙了。

難怪剛才看不見人,原來一直彎著腰。

天市小心地走近。一叢黃薇,茶杯大小鮮嫩的千瓣繡團,密密麻麻地挨著,被一雙手執著剪刀一一裁下。

那是一雙有力的手。並不見得有多闊大,卻給人一種不容置疑的感覺。

那雙手挑選出最好的幾朵花剪下來,利索地將多餘的葉子去掉。

天市有點發愣,直到那聲音再次響起,她才回過神來,終於抬起頭來向那人看去。

後來很多年裏,天市努力想要回想起第一眼他是什麼樣子,可是無論她怎麼回憶,都隻記得那一瞥裏唯一的記憶,那雙帶笑的眼睛。

他笑起來眼角紋路細密,腦門上因為勞作也掛著密密的汗珠。那是一張不年輕的臉,歲月的紋路簡潔有力地牽連著嘴角。嘴唇略薄,但笑的時候天市能看到整齊潔白的牙齒。

“給我遞一下帕子。”他指著天市身後不遠處一個案子,那上麵擺著全新的帕子,一套玉盞,還有一個不大的酒壇子。

天市把帕子遞過去,他接了,順手又把那束菊花塞給她:“幫我拿一下。”

天市接過菊花,一直緊繃的心突然一下鬆下來。他就那麼隨意地支使著她,好像這並不是兩人第一次見麵,好像他們已經是彼此十分熟識的人了。

“這花……我放哪兒?”天市其實很喜歡他這種無拘無束的樣子,所以雖然知道這人的身份絕不尋常,也偷懶耍賴地把種種前麵被叮囑的繁文縟節都給省略了,直接問。

“別急,你先拿著。”他一邊用帕子擦著額頭,一邊從花叢中走上來。天市這才看清,他身上穿著短衣,下麵的褲腳高高挽起來,露出半截小腿,腳上則穿著一雙大草鞋。如果不是來時種種經曆太過不同凡響,天市哪裏會相信眼前這個中年男人就是這一層又一層神仙府邸的主人,真是和村子裏的農人沒有什麼區別。

他走到麵前來,毫無顧忌地審視她。這是一天中第幾次被人這樣打量了?天市無奈地笑了一下,到底還是避開目光,低下頭去。

“花給我吧。”那人從她懷中接過菊花,三兩步跑進亭子裏,拿出個竹編的籃子,籃子裏本已經有土,他胡亂將花插進去,轉頭又出來。“幫我個忙。那案子底下有清水。”

天市去找,果然看見一個古樸的陶罐。“你是要洗手?”

那人十分高興,立即做出接水的姿勢。天市將水緩緩倒出來,給他的手淋水。

陽光在那一刻分外明媚,將飛濺的水花映得閃閃發亮。天市有些目眩,又有些不真實的感覺。難道這一天就是為了這一刻嗎?

“好了。別倒了。”他說話的聲音裏帶著笑意。

天市回神,訕訕地收了水罐。

“你叫什麼名字?”那人終於問。

“天市。”

“天市?”他細細咀嚼,露出一絲微笑,“有意思,誰起的,真大氣。”

這是他第一次誇讚她,天市抿著嘴微笑。

“你會插花嗎?”突兀地又這麼問,讓她有些措手不及,猶疑地點了點頭。那人笑起來:“很好,你來幫我。”

每一句話都那麼不容置疑。天市不服氣地想,卻不由自主順從他,說什麼都點頭去做。

那人將天市引進亭子,天市看清楚竹籃中橫七豎八的菊花,忍不住笑起來。“剪刀呢?這花枝還得修。”話一出口,天市就後悔了。連發釵都不能近身的人,怎麼會放心把剪刀給她。“沒有也不要緊,用指甲可以掐。”她連忙補救。

一把剪刀放在她麵前,那人輕聲說:“一把剪刀有什麼要緊,紫嶽太小心了,你別介意。”

“朝飲木蘭之墜露,夕餐秋菊之落英。”天市在他的注視下靜靜地插花,不知怎麼突然就蹦出這麼一句來,引得他深深看了她好幾眼。

“你讀過書?”

“認過幾年字。我爹是村裏公學的先生。”

“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

“還沒許人家?”

如果是別人問,一定會惹得天市變臉。隻是這話出自他口,她卻隻是紅著臉微微搖了搖頭。

“有心儀的人嗎?”

好吧,即使是他問,這也過分了。天市淡淡地說:“您問這是什麼意思?”

他便沉默了。直到天市以為他不會再開口的時候,突然說道:“你跟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