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化了滋陰!”我話音未落,學生已搶先回答。
“對!此方又突出了滋陰救液功能。除了重用北沙參及石斛外,還重用了西洋參。尤其是西洋參甘苦而涼,有強大的清熱保津功能,最適合熱病重傷津液時應用……”
“滋陰藥多了是否會衝淡清熱功能?”學生甲又問。
我為學生能提出如此細致的問題而高興,他們的進取精神鼓勵我對他們進行深入講解:“在熱盛同時又有陰虛津虧的時候,清熱與滋陰二者起到相輔相成的作用,它們相互促進而不是相互抵製的。當然選藥要恰當,同樣是滋陰,如果這時我們選擇熟地黃、山藥、山茱萸等,就會因為藥物太滋膩妨礙清熱祛邪,中醫治病是一個極細致的過程,絕不能粗枝大葉。”
“如此突出滋陰,對於這一病人還有什麼特殊重要性?”學生乙問。
“是的,對於這一病例,在熱甚的同時,見有唇幹裂,皮膚幹燥,舌無苔等,說明陰虛津虧已很嚴重。滋陰的重要性甚至超過清熱,”我接著回答,“我們再來回顧一下葉桂的名言:‘清熱而熱不解者,胃津亡也’。在溫病的病程中,如果傷陰到了嚴重程度,隻用清熱往往不能使熱象得到解除,這時滋陰救液就顯得特別重要了。就像自然界中幹旱季節發生的森林大火,火勢難以控製,而一場大雨,緩解了幹旱,火勢就變得容易控製了。至於其他的藥就比較好理解了。如桑葉、杏仁輕開肺氣而止咳;青蒿、金銀花、連翹解毒透邪。”
學生甲說:“周老師的方子像一把利劍直刺病魔心髒,我深信等我們下次來的時候,病情必有起色。”
3天後當我們再次來到病房的時候,此患兒的病情已經得到明顯緩解。體溫已由高熱變為低熱,精神好轉,口唇轉潤,裂口已漸趨愈合。上方減去西洋參、安宮牛黃散繼服,調理11天而愈。出院時複查,肺部陰影已經完全吸收。
長期高熱
長期發熱,而且寒熱往來屬於濕阻膜原,治宜清熱化濕,開達膜原。
一個星期六的傍晚,電話鈴響起,電話裏是季老師的聲音:“我有一個要好的朋友,高熱不退已經兩星期了,現正住在醫院裏。想請中醫會診,我推薦你去為他看一看,不知你能否答應?”
“可以。”我很快同意了這個要求。
當晚來車將我接到某醫院。在病人家屬的引導下我來到病人跟前。
病人劉君,41歲,偏胖,體質良好。當時體溫高達39.5℃,麵色黃白。
通過閱讀病曆,了解到病人發熱有一定的規律,呈現晨輕暮重的現象,即每日下半夜及早晨為低熱,下午體溫上升,到傍晚達高峰,持續到午夜,然後汗出,體溫隨之下降,次日複作。經過一係列檢查,除血沉增快以外未發現其他異常。故到目前為止西醫診斷還是發熱待查。治療當然少不了天天輸液及應用抗生素,但發熱依然。
“有沒有怕冷?是否有口渴?”我問。
“有怕冷,尤其是在體溫上升時明顯;不怎麼口渴,喝水不太多。”
我看病人雖然高熱,但麵色卻呈現黃白色,精神尚可,舌苔白膩,中心略顯黃色,中等厚,舌質淡紅,脈弦滑略數。
通過較全麵地了解病史,又對病人觀察與檢查,我已成竹在胸。於是吩咐身邊的學生小張,讓他做以下記載:時值初秋,炎暑未退,素有裏濕,複感時令之濕,內外相合,證屬濕熱在氣,阻遏膜原。
治法:清熱化濕,祛暑滌邪,開達膜原。
方藥:柴胡達原飲加減。
柴胡10g黃芩10g枳殼10g檳榔10g
草果10g厚樸10g法半夏10g茵陳15g
連翹15g茯苓10g藿香10g滑石10g(包)
給病人檢查時有四五個家屬聚在我的周圍,並以焦急和期待的目光看著我。
“周教授,您看病人的情況怎樣?有無大礙?”其中一位家屬問。
“劉同誌發熱已經2周,夠得上長期發熱。西醫雖未作出診斷,但以前所做的全麵檢查是必要的,因為有這些檢查,可以排除許多可能性,至少我們可以說目前沒有嚴重器質性病變。從中醫角度看,是屬於濕熱性質的病,而且是一種特殊形式的濕熱證,簡單說屬於濕阻膜原。這種發熱,如果得不到正確治療,持續時間可以很長,持續數周數月乃至經年不退是常有的。但總的說多數病人治療結果還是比較好的。當然積極的治療是必要的,因為病情有可能生變,如果病的性質改變了,情況就很難說了。”
“西醫的辦法已經用遍了,不知道中醫有無好的辦法?”另一家屬問。
“我常聽人說,中醫隻能治慢性病,不能治急性病,這樣的高熱,中醫能控製嗎?”又有一家屬問。
我聽得出來,家屬之中意見並不一致。對於中醫,有人信任,有人懷疑,也有人存在片麵認識。於是我說:“無論何種醫學都不是萬能的,中醫與西醫有各自的優勢與弱點,中西醫如果相互取長補短,可以發揮更大的治療效果。對於劉同誌的病,西醫尚未診斷,治療上存在較大困難。中醫方麵經過我較全麵了解病情,已經有了明確的結論,這就是剛才我說的中醫辨證。西醫治病是依靠診斷,中醫治病要根據辨證。有了正確辨證,就有了相應的辦法。不過要允許我有3至5天的觀察時間。”
我對病人家屬做了一些必要的囑咐,就告辭回家了。
回家路上,小張對我的辨證還有一些不理解。他問:“周老師,根據病人的情況,如果叫我辨證,我會辨陽明氣分熱盛而用白虎湯治療,因為有大熱大汗,舌苔中心已經轉黃,脈帶滑數之象,氣分熱很明顯。你為何辨濕阻膜原?”
“中醫辨證是個很細致的過程。你說的有一定道理,但你卻放過了一些很重要的現象。首先是病人的熱型,明顯的惡寒,舌苔膩,脈帶弦象。”
“這些症狀對辨證有什麼重要意義?”
“我們在體溫單上見到的體溫曲線,表現出一種特殊的熱型。它不是持續在一個水平的稽留熱,而是升降幅度較大的弛張熱,而且一天之中有規律性的變化,即晨輕暮重,表現為休作有時,體溫上升時伴有惡寒,經過數小時,汗出熱解,日日如是,脈帶弦象。這是一種往來寒熱,邪在少陽,即半表半裏。”
“哦,我想起來了,你剛剛給我們講過薛雪的《濕熱病篇》,文中第8條說:‘濕熱證,寒熱如瘧,濕熱阻遏膜原……’現在我知道了,這就是寒熱如瘧!”
我為學生能將學到的知識與實際聯係而高興,於是補充說:“這就是邪在少陽的特殊熱型,膜原屬於少陽。再看患者發熱高而麵色黃白,舌苔膩,病程長,性質屬濕熱無疑。”
“關於辨證現在我都明白了,對於治療自然是化濕開達膜原了。可是您所用的柴胡達原飲是《通俗傷寒論》中的方子,與吳又可的達原飲原方不盡相同,您能講解一下方義嗎?”
“柴胡達原飲是俞根初在吳又可達原飲的基礎上變化來的,去掉了原方中的知母、芍藥等礙濕之品,加上柴胡入少陽透邪,並與黃芩共同和解表裏,再加荷梗、青皮等利氣化濕之品,比原方更為合理,療效亦會更好。針對這一病人,我又做了進一步變通:柴胡、黃芩和解表裏,草果辛溫燥烈,化濕開達之力最強,非此藥不足以開膜原之濕阻;枳殼、檳榔、厚樸理氣破結;法半夏苦溫燥濕;茯苓淡滲利濕;茵陳、連翹、藿香、滑石清熱祛暑利濕。”
用藥後5天都沒有那個病人情況的回音。到第6天,才接到季老師的電話:“病人服了你開的中藥,第3天熱就退了,以為沒事就自行停了藥,他們怕麻煩你,沒有再請你去。昨天體溫又上升了,他們又著急了,還要請你再去一次。”
當天下午,我與學生小張又去了某醫院,再次查看病人。病人熱型未變,舌苔仍為厚膩苔。於是我說:“這是過早停藥,導致的病情反複。”
“我們怕麻煩你所以沒有再請你來,誰知道病情又反複了……”病人家屬再三解釋。
我還是重複原來的處方未作改動。並再三囑咐:“千萬不要再自行停藥,退熱以後還需要鞏固2周,不然還會反複。”
2天後我接到病人家屬打來的電話:“周教授,報告你一個好消息,老劉的熱又退了。這次一定聽你的,要繼續服藥鞏固。麻煩你明天再請你來一趟好嗎?”
後來病人又服了2周的中藥,體溫平穩,未再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