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罪謙一臉無所謂,十分無賴地說:“凡見人倒灶,上前踩三腳,這是人之本性嘛。”
騰風氣塞,無言以對,隻好默默地翻了個白眼;心裏到底還記掛著被他有意晾在一旁的錦彥,於是再度正色辭行。
哪知問罪謙堅持不允,強要將騰風留下,言說他二人前次一別已許久未見,因此早已命人備了晚宴,一定要騰風陪他盡情一醉才肯放人。
騰風眼看推脫不下,隻能應了。又礙於先前已公然說過自己對錦彥“再無他想”,因此不好當著問罪謙的麵、表現得太過牽掛。
少時,問罪謙又為騰風暫布了客房、以作休憩,這才告罪折身避去。至此房中隻餘他們主仆三人,騰風才暗暗吩咐小君玉和冷如霜,去城南客舍找芹若,免得真把那慣來“公子脾氣”的“若四”晾過了頭,那可就真“前功盡棄、萬事皆涼”了。
小君玉不愧是“日理萬機”的副管家,思慮很是周全,出了別院便與冷如霜合計:不如兩人分頭行事,一人往城南客舍,另一人便往覓園。
冷如霜心知小君玉體力腳程皆不如自己,便自告奮勇去了路程較遠的覓園。
哪知兩處俱都撲空——城南客舍的掌櫃見到了小君玉,一臉歡喜道:“兩刻之前,與你們同行的那位公子——不是,是那位愛穿男裝的姑娘,已退了她自己住的那間客房,先行走了。我問她剩下兩間客房的押金怎麼處置,她隻說讓我等你……你可算來了。”
小君玉聽他拐彎抹角催要房錢,便利落地付了一兩銀子,講好續住一晚,又匆匆趕去東郊別院向自家莊主彙報。
而此時的芹若,已然單騎出了鎮海城,估摸著眼下約是申時二刻。
當此春末夏初、白晝見長之時,芹若便不著急投宿,倒像是與自己較勁似的、一鼓作氣又走出了十餘裏地,一直到了通沙渡口。
彼時往返於兩岸的客船都已停渡,隻有一艘漁船因今日收成略欠、收工晚了些,恰被芹若碰見。掌船的是一對年輕夫妻,憨厚熱心,與芹若說明了今晚需得宿於江心島上,明日一早再啟程、順流而下可去往永泰渡口。
芹若隻一心盡快“逃離”鎮海,對此安排並無異議,當下付了六錢銀子,利落地登舟而去。
行至江中,大約酉時三刻,江上已然暮色四合。厚道的船家特意收拾了兩道簡單的河鮮,芹若雖無甚胃口,但見盛情難卻,略微吃了些,誰知那魚蝦的味道竟是意外鮮美,便心懷感激謝過了他們。
男船家見芹若盛讚自己“糟妻”的手藝,也頗為得意,遂滿口誇耀起來;那女船家便不好意思,說了自家男人幾句——夫妻二人嬉笑言談之間,滿是平和願足。芹若直是羨慕不已,卻又暗暗地、有點觸景傷情。
夫妻兩個覺出她漸漸興致寥落,收拾了碗筷之後,便極為貼心地避去了船尾艙室之中。
是夜,小漁船棲在了江中一處名為“狹灘”的沙灣裏。
星垂曠野、蛙鼓聲壯,芹若滿腹心事百轉千回,獨自坐在船頭難以入眠——
午後那時,騰風匆忙離去,芹若無從確定他是否已聽見了自己最後那一句“無悔”之言。
但此時此際,芹若已然深悔不及——那句衝動出口、卻其實無法被她承擔起的話,她真寧願騰風沒有聽見。
因為鎮海一局,已然是開弓之箭、無可回頭。
無論是封老將軍,還是神州劍王,甚至於芹若自己,都絕對不可能放棄這個可以各取所需的大好機會。
芹若疲憊而落寞地閉上了眼睛。回想古濠河邊——
彼時匆匆追來、行跡狼狽的封惑,在見到芹若之後的第一句話卻是問:“紅月可有追來為難你?”
因他與紅月相處的那幾日,確已見識過她擺弄的那些稀奇毒蟲有多可怖……他還記得紅月曾不止一次地叫囂:“隻要是我看不爽的人,我就一定會讓他嚐嚐這些毒蟲的滋味!”
再想到紅月臨走時那冷酷暴戾的神情,封惑怎能不由衷地害怕?
而當下芹若卻已不知自己還能說些什麼——因為哪怕自己已決絕地對封惑重說了一遍“勿作糾纏”的狠話,他卻還是一如既往、擔憂著她。
中午初見封惑時,他一身整齊嶄新的衣裳,此時已滿是褶皺與塵汙,而那些腰封墜角的佩飾更都淩亂鬆散;再看他麵色晦暗渾濁,唇間已幹裂起皮。顯然,封惑這一路追來,已是竭盡全力了。
這一份憂心,不是作假。
但芹若並無一分感動,反倒覺得困頓極了——
封惑的善意關切,以及癡迷執著,就像一座無邊無形的牢籠,寬闊得讓她逃不出去,卻又窄小得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