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情況說明“大同”、“小康”在中國文化中根深蒂固。
這是社會主義能在中國成長的文化原因。在今日的政黨政治中,隻有那些為中國和人類“大同”、“小康”而奮鬥的黨才會得到中國人的衷心擁護。
第六,儒釋道都講因果報應。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報應源於一種自然率。報應就是平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儒釋道都講因果報應。
《周易》說:“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孔子說:“大德者必得其位,必得其祿,必得其壽。”
老子說:“強梁者不得其死。”道家《太上感應篇》說:“禍福無門,惟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
佛教講因果報應,強調主體自覺。它要求信徒通過“五戒”、“十善”腳踏實地去求佛。佛教因緣論認為,今生一切是前世安排,來生幸福全看今生積德行善。佛教的因果報應,涉及過去,指向未來。
宗教或宗教性質的倫理學,沒有不講因果報應的。儒釋道都講報應,雖然所依據的理由不完全一樣。這不能簡單地視為迷信。《左傳》記鄭莊公預言他幹壞事的弟弟共叔段:“多行不義必自斃,子故待之。”老子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看來是一種生活的邏輯。所以應該相信“善惡到頭終有報,隻爭來早與來遲”。所以,儒釋道都講“報恩”。
《詩經·小雅》曰:“哀哀父母,生我夠勞。”儒家道家都重子女孝順。佛教講上報“四重恩”。什麼是“四重恩”?趙樸初在棲霞寺佛學院對學僧解釋說:一報父母師長恩:他們對我們有養育教育之恩;二報眾生恩:我們的生活,依靠大眾多種多樣的勞動,我們應以同等的勞動報答他們;三報國家恩:我們居住在國土上,享受公民一切權利,應該奉公守法,以莊嚴國土(美化)利樂友情(利人)來報恩;四報三寶恩:佛教導我們諸惡莫做(有害大眾的事不做)眾善奉行(有利大眾的事多做),自淨其意(熄滅貪嗔癡煩惱),饒益有情(行菩薩道,修六度)。
佛教有許多報恩的故事。傳說釋迦牟尼經過一處山林,看見一隻老虎產下七隻小虎,已經七天沒吃東西了。釋迦不忍心,解開衣服投身到餓虎之前給他們吃。老虎很受感動,不敢吃他。釋迦又用幹竹刺頸流出血來。老虎見了血,才把他吃了。看來佛教的報恩是無條件的,他們把舍己拯人甚至舍己拯動物的行為都視為報恩。這樣就增強了主動性。
趙樸初認為“四重恩”中以眾生恩為主。他曾賦詩說:“飲水洗我心,不忘掘井人。”人的一生報恩是無盡的。在報答社會方麵,佛、儒都講舍生取義。
第七,儒釋道都講“忍”。
道家“貴柔”、“守雌”、“不爭”、“順命”的思想本身就是“忍”。道家主張以德報怨。道家之“忍”包含在“陰柔”哲學之中。
“忍”是佛教“六度”的第三度。“六度”就是成佛的六種方法。它要求“自度度他”時“難行能行,難忍能忍”。佛教的“忍”包括“忍苦”、“忍辱”。佛教四大菩薩之一地藏菩薩“安忍如地”,“代眾生苦”,代表了佛教的慈忍精神。所以佛門說:沒有忍性,成不了菩薩。禪宗五祖名“弘忍”,南嶽曾有一個佛教大師名字叫“忍”。“仁人之心即佛心”。佛對現實生活問題是主張容忍的。
儒家講忍辱負重。孔子說:“小不忍則亂大謀”,《中庸》說:“足以有容。”為了實現崇高的目的,需要足夠的氣量,需要自我克製,有時需要懲忿窒欲。
從孔子的哲學看,“忍”在很大程度上隻是手段而不是目的。如果因忍而亂大謀,因忍而壞大事,孔子不主張忍。《論語》中有孔子的話:“八佾舞於庭,是可忍孰不可忍?”當有人說到“以德報怨”時,孔子反問道:“以德報怨,何以報德?”於是他說:“以直報怨。”儒家哲學原旨之“忍”是自覺之忍,有陽剛之氣與堅定的意誌。由於舊中國長期的封建統治和1840年以後半封建半殖民地化,中國人“忍”之中的“陽剛”與“意誌”成分逐漸淡漠。
因為儒釋道都重忍。“忍”是中庸文化的一個重要德性。
急躁好動的人是沒有忍性的。所以,在動與靜的關係上,儒釋道都偏於“靜”。佛家講“禪定”。老子曰:“致虛極,守靜篤”,道家講“抱一”。儒家主靜,《大學》有“靜而後能定”;周敦頤在《周子全書》中說:“立人格必主乎靜。”
因為有忍性,能靜定,所以,儒釋道在行為方式上都看重“後發製人”。儒家講“退避三舍”。老子主張“知其雄,守其雌”,“知其白,守其黑”,“知其榮,守其辱”。他知道什麼是英雄,什麼是勝利,但他後發製人,處處以弱者的姿態出現。他知道,要洞悉明處的情形,自己必須處於暗處,而且身處暗處更安全,不與人爭光明,自甘黑暗,能使人心歸服。和“知其白守其黑”一樣,他也知道什麼是成功,什麼是榮耀,為了“長保”成功與榮耀,他樂於把恥辱和責任盡可能多地留給自己。所謂“知其榮、守其辱”。這一風格不僅建立在忍性的基礎上,而且建立在係統論和兩點論的基礎上。看來,老子對“雄”,對“榮”,對“白”,不是不知、不要,而是“長保”。要“長保”,按老子的觀點,就要立足於反麵,守雌,守辱,守黑。他給出的世界觀、人生觀是有力量的。他把人生觀定位在“趨利”還要“避害”兩者之上。
第八,儒釋道都以謙遜為美德。
儒家的信念是“滿招損,謙受益”,其道德形象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佛家將“驕”列為十惡之一。道家以“謙”為美。《莊子》《三木》有一個“雙妾”的故事。陽子到宋國,住在旅館裏。旅館老板有雙妾,一美一醜。美麗的受人鄙視,醜陋的反受人尊敬。陽子問是什麼緣故,旅館的小夥計說:“那美麗的自以為美麗,忸怩作態,大家感覺她醜陋;那醜陋的自謙其醜,樸實可人,大家感覺她美麗。”
第九,儒釋道都以儉為美德。
老子以“儉”為寶,說“儉故能廣”。孔子則“溫良恭儉讓”並舉,《左傳》記宋國宰相子罕不受寶玉,“以不貪為寶”。佛則把“貪”列為十惡之首,主張苦行。
謙遜、儉樸的美德來自中庸圓融、順應、內斂的本質。
以上九項,可粗略概括儒釋道的共性,而這正是中庸之道的內涵:
整體宏觀、天人合一。
寬仁惠慈,生生不息。
察事兼兩,應物有節。
趨中內求,盡心盡己。
寧靜致遠,積漸恒一。
情理兼綜,剛柔相濟。
高明悠久,道法天地。
事業人生,中庸有益。
儒家講“中庸”,講“人倫之和”;佛家講“中觀”,講“眾生之和”;道家講“中道”,講“天人之和”。儒釋道固有的“中和”理念,必然使它們走向融合:不僅有融合了佛、道的宋明性理之學,而且有融合了儒、道的中國佛教。它們相互采獲著與自己相通的東西,相互采獲的結果又不斷豐富和發展中庸文化:既有孔孟心態,又有老莊風格,還有佛陀精神。中庸之道博厚高明,儒釋道共存的心理基礎大,共處的“公約數”大。這使得儒釋道不僅能在中國文化中和諧共存,而且在一個人身上也可以和諧共處。這就是為什麼中國曆史上的政治改革家(上至王安石,近至譚嗣同、梁啟超、章太炎等)大多重道、崇儒、不排佛的原因。林語堂說:孔子是“工作狀態”,老子是“休閑狀態”;禪僧契嵩說:“以儒治世,以佛治心。”儒釋道角度不同,各有妙用;和而不同,並行不悖。可見,中庸之道是儒釋道融合的基礎,是中國人性格的秘密,是中華文化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