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後,我在江湖上還有一個名號,——玉閻羅。一個‘玉’字,涵蓋了我的一生。

我出生時左側臉即敷著一塊墨玉,被人視為不詳,說成魔物,連我的母親都沒有勇氣去打開那塊墨玉,親眼看看她的兒子玉下的臉倒是何樣的。她隻是翻來複去的提醒我,今生都不要拿下墨玉,今生都不要被別人看到我的臉。

我的母親有一張美豔到天地失色的臉孔。我一直覺得這世間不會再有人可以超過她的長相了。直到有一天我遇見一個姓蕭的男子,——他們似乎很相象,——同樣的絕美同樣的不可琢磨。

這就是我母親留給我的印象。

在我的記憶中,我母親除了與我反複強調墨玉的事,便基本不與我說話了,一但開口就是罵我了。她罵我害她失去屬於她的榮華富貴和屬於她的男人,還有些許我聽不懂的東西。在我六歲之前,她的謾罵是我孤單童年裏惟一的聲音。

直到有一天,我們再次遇到尋仇的人。這次沒有前麵的幾次幸運了。她倒在了那人的劍下。死時,眼睛也未閉上,狠狠地瞪著蹲在角落裏的我。從那目光中,我終於相信了,她是恨我的。

——我的母親恨我!因為我給她帶來了災難,給她帶來了不祥!

殺死我母親的人,並沒有殺我。他站到我的麵前,把我拎起。認真又仔細地看了我很多遍,才說:“你是玄家的孩子?哈哈……我終於找到一個流著玄家血液的孩子了……”他瘋狂的大笑,聲音像是地獄裏的惡鬼,我卻早已經忘記了害怕。因為我在他的身後,看到一把刀,橫插在他的脖頸上。他脖頸血管破裂噴湧出來的血,濺了我一臉,瞬間模糊了我的眼睛。

這就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吧!可不管是誰在後,我都擺脫不了被人抓走的命運。

等我再次醒過來時,我已經躺在千魔窟總堂的床榻上了。帶我回來的人逼我叫他師傅。他還在銅鏡前,強製地拿下我臉上的墨玉。我和他同時看到我墨玉下的臉。那是怎樣一張醜陋到人想吐的半張臉皮,以至於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也忍不住要唾棄出來。

自那以後,我更加相信母親的話了,再也不敢去碰臉上的那半張墨玉。

在千魔窟的日子,是黑暗而冷酷的。師傅把我扔在和我同齡的孩子中,接受殺手訓練,一步又一步,能活下來的都是雙手沾滿鮮血、輕賤了生命的殺人工具。我徹底輪為詛咒裏所說的那種魔物,並且再也不能擺脫。

以為生命就會這樣在追殺與被追殺中過去,結束在某個日子或某次任務中,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也會動了情念。

那年我十四歲,生辰的前一天接到飛鴿傳書來的任務,去大印國後宮拿一本叫《紫霞聖衣》的經書。

就是在這次任務,我認識了小七。當時,並沒有想到一本放經書的地方,竟會布下如此機關重重。我拿了經書出來,卻也身受重傷,感到毒素在身體的漫延和身後叫囂聲不斷的大內暗衛,我覺得可能就是這一次了……——終於可以解脫了。

我一路跌跌撞撞,是如何闖到那處華清池的,已經記不太清楚。隻記得滿皇宮的殿堂裏,隻有那處沒有人把守。

勉強以劍撐身,繞過厚重的屏風重幔。一個少女正從池水中走出,她光潔如玉的身體,還密布著點點晶瑩的水珠。我當時什麼也沒有想,揚劍抵到她白析的頸間,我威脅她道:“不準叫,否則,要你的命!”

“你這人好無理,看了人家身體,不但不負責,還想要人家的命?”

她赤身裸體地站在我的麵前,卻沒有半分女子的嬌羞,隻有一腔傲然,審視我的眼眸裏,帶出一絲玩味。

我們就這樣相撞了,在最不應該相遇的時候,以這樣尷尬的方式,說到底不過是她的不經意對上了我的不經事。

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女孩子的身體,完全不知所措,又加上我身體裏毒素的侵襲,還沒等我做出反應,我已經失去知覺,陷入昏迷中了。

等我再次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仍是那間大殿。我躺在水池邊的軟榻上,身上的傷口已經抱紮妥當,體內的毒也被抑製住。她坐在離我不遠的竹席上,撥弄著一把古琴。琴聲清新自然,襯著滿堂淡雅的熏香,如在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