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誌出來後,同事彭敏又在《詩刊》博客上和《詩刊》微信平台推出,然後就是一波接一波的轉載潮。《詩刊》編輯部主任謝建平,覺得這樣一個寫詩者很不容易,於是策劃了以餘秀華為主的五個底層寫作者的“日常生活,驚心動魄”朗誦會。其間,各個大媒體開始密集關注。
於是,餘秀華真的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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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雞蛋讓我想到了王家衛的《東邪西毒》。
張學友主演的洪七,會為一籃子雞蛋殺人,還因此丟掉了一根手指。而張國榮演的歐陽鋒從來不會。所以歐陽鋒隻是個殺手,而洪七成了大俠。俠客,拿起筆的時候,往往就是詩人。我也在底層默默地寫了十多年,知道一個詩人有多麼不容易。殺人我不在行,但可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說,在寒風中接站,比如說,送她們轉地鐵,比如說請她們吃早餐,比如說盡力推廣她的詩歌。
雞蛋,有時候很有象征意義。
人們經常拿來跟石頭碰的,就是這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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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千年來,詩歌在中國,有類似於宗教的教化作用。
屈原,陶淵明,李白,杜甫,蘇東坡,也成了全民族的偶像。可是,進入上世紀九十年代以後,這個民族開始疏遠詩歌。這當然與我們唯經濟、唯物、唯錢、唯快、唯新的時代潮流有關。詩人本身,也難辭其咎。海子的自殺,顧城的殺人,以及各種光怪陸離的詩歌行為層出不窮,讓詩人成了陰暗變態的代名詞,更加上詩歌的晦澀難懂,變成了讓人難以接近甚至反感的文體。何況還有下半身、梨花體、烏青體,一次又一次對詩歌的戲謔和嘲弄,以至於詩人一再邊緣化,以至於,在聊天中,有人敢承認自己賭博自慰甚至嫖娼,也不敢承認自己寫詩了。
經濟發展了,物質滿足了,但幸福還沒有到來。人們在反思中發現,這個時代最缺少的不是糧食、石油、住房和錢,而是真誠的詩意。於是,在這個曾經以詩立國的國度裏,人們開始往回找尋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的能力。所以,餘秀華走紅,有其偶然,也有其必然。是漢語成熟的必然結果,是中國新詩自發地回歸傳統、回歸現實、回歸大眾後必然的結果,是詩歌本身的走紅。我覺得作為詩人和詩歌從業者,都應該感謝她,她讓詩歌以一種比較有尊嚴的方式,重回到國人的生活中。她的詩歌讀者,應該感謝她。
甚至,這片土地,也應該感謝她。
——不長詩意的土地,怎麼好種菊花?埋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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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能是第一個采訪她的,為了寫編後記。
電話裏,她的聲音雖然很大,但咬字不準,於是改作QQ聊天。她說自己寫字非常吃力,電腦打字好一些。生活在農村,不能幹活,但能走路,隻是吊著膀子,姿勢怪異,表情也不太自然,所以,一出門就能收獲同情的目光。她的內心,沒有高牆、銅鎖和狗,甚至連一道籬笆都沒有,你可以輕易地就走進去,然後,可以放心大膽聊她的腦癱,聊她的丈夫和孩子,聊她的愛情觀,聊她的被打。她的智商不僅不低,反而很高,她還是省象棋隊的隊員。
“我相信死亡是公平的,”她笑道,“我相信我是幸福的。”
她的強大、她的力量、她的決絕與她的詩歌《我養的狗,叫小巫》裏展現的完全一致。
她的聲音很好聽,像剝了殼的青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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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相信詩歌的教科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