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反問:“為什麼?”
他又說:“你那麼稱讚高樺同誌嘛。我要把你的話捎回家去,告訴她。她這人喜歡聽到稱讚的話。”
我這才明白了他和高樺大姐的關係,不禁又問:“您呢?”
他說:“我無所謂。我不在乎別人如何評說我,隻在乎我做責編的稿子怎麼樣。”
那天的講座順序,我排在他前邊。我準備得並不充分,即興而談罷了。講完,沒立刻走,坐在最後一排,成心聽聽仲鍔先生講些什麼內容,怎麼講。
一聽之下,汗顏不止。
他分明有備而至,從一篇好作品的主題提煉到情節和生活素材的關係、細節和平時觀察能力的關係、意象和場景描寫的關係等等普遍性創作問題,娓娓道來,極少空泛之詞,一路胸有成竹,從容不迫地談下去,直談得聽眾席上肅靜無聲……
那日他使我領略了——一位閱稿無數的老文學編者(當時我確實還沒有以看一位傑出的文學編輯家的眼光來看待他),文學一事在他心裏的位置是多麼主要。哪怕僅僅是對一些完全陌生的寫作愛好者談論之,其虔誠亦發乎內心……
後來我再參加高樺大姐通知的關於自然環境保護、野生動物保護的座談會時,竟也看到仲鍔先生的身影在場了。
他苦笑著對我說:“我一傳達你那幾句稱讚的話,不料她說我更要支持她,結果連我也隻得受她調遣了。”
我說:“您當然責無旁貸啦!”
他認真地對我耳語:“其實我自己的想法是,離休就是離休了,要像離休的樣子。”
我問:“太一廂情願了吧?”
他又苦笑,連說:“是啊,是啊,這可怎麼辦才好呢?”
而我較全麵地了解他,是讀了他那篇《大型文學期刊與我》以後。
了解他的編輯成就的人,自然無須再讀那一篇文章。不甚了解而想要了解的人,那一篇文章則是不可不讀的。
那一篇文章,肯定會收在仲鍔老師這一本集子中,此不贅言。
我隻說一句話——在我看來,那不啻是一份有價值的文學文獻。起碼是一份文學文獻之補充。自八十年代以來,中國當代文壇傳言幾種,字裏行間皆有證實矣。編者作家之煩惱與無奈幾種,皆記錄也。
而最主要的,我們能從該文看出,一位對文學事業有真摯社會責任感的老編者,有時竟是多麼奮不顧身地恪守“為社會的文學”這一義不容辭的文學宗旨;同時又能兼容並納,堅持“百花齊放”,以不斷向文壇推出新人為使命。
如此閱稿無數,與老中青作家結下過深厚友誼的老編者,當其逝世後,遂享有“傑出編輯家”的普遍認同,實在是將恰如其分的榮譽,給予了當之無愧的人啊!
章仲鍔,在當年,他好比是繆斯遣往中國的文學使者。出這樣的編輯家的時代,它的文學和作家們,自然總體上也是有質量的……
2009年5月21日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