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也已經六十歲了,對於已故的章仲鍔先生,我還是願意虔誠地稱他為老師的。盡管,在他生前,我們的接觸很少。
事實上,真正地給我留下深刻之“人”的印象,倒是在他離休以後。那時,經汪兆騫兄熱忱聯絡,我有幸和章仲鍔先生、崔道怡先生等幾名離休的老編輯、老詩人共同出現在各類業餘文學寫作者的短期培訓活動中。並且,我和他的夫人高樺大姐,已經相當熟悉了。我將“人”字括上引號,意在強調,之前“章仲鍔”三個字,對於我隻不過是一個肅然起敬的名字。因為他先後在《十月》《當代》《文學四季》《中國作家》主掌過發稿權,故他的姓名在文學期刊編輯和作家,尤其中青年編輯和作家中,是舉足輕重的。
“當編輯就要當到章仲鍔那種水平……”
我每從中青年編輯和作家口中聽到這類話。
而如果哪一位作家的哪一篇或哪一部作品的責編是章仲鍔,無疑便榮幸。作品入其法眼,即使不能獲獎,那也肯定會是一篇引起廣大讀者和評論家們重視的佳作……
是的,八九十年代的中青年作家們,普遍有此種看法。然在他離休之前,我沒見過他幾次。記憶中,似乎也沒說過話。
原來這個人就是章仲鍔啊!
直至我們共同出現在業餘文學寫作者們的培訓班上,我才終於能夠確鑿地將他的名字和他這個人準確的對上號。一回憶,我們竟多次在各類文學活動場合見到過。又一回憶,他在那類場合委實的太沉默寡言了,我沒格外注意過他,也不記得有什麼人特別鄭重地介紹過他。
我的回憶使我得出這樣一種印象——仲鍔先生,似乎是一個低調到但願人們在寒暄場合完全忽略他的程度。進言之,那已經不是低調不低調了,而是對寒暄的,具有儀式意味的場合並不適應,於是退避三舍的本能表現。
在我的回憶中,在那一種場合,他這個身材頎長,麵有倦色的男人,每次一旦出現,便開始東張西望,在人們之中尋找。而目光一旦將誰鎖定,便不再旁顧,直盯著誰大步匆匆走將過去;扯對方於角落,旁若無人地低語起來。自然,談的肯定是稿件之事。都不經意間,他已談罷,身影已從那一種場合悄然消失……
雖然我終於知道他便是章仲鍔了,但卻還是不知道他便是高樺大姐的丈夫。高樺大姐提到他時的慣常說法是“我們老章”,章、張同音,說來慚愧,我在相當長的時期,一直張冠李戴,誤以為高樺大姐的“老章”是另一位“老張”。
某次在活動的午餐桌上,不知誰首先談起了高樺大姐,我便也說了幾句我的感覺——一位對文學事業和環保事業都熱忱可嘉的女性;一位辦事認真,責任感極強的女性。我舉例證明,說她怕我事多忘了,為我已答應參加的某一次“環境文學”的活動,不厭其煩地用電話提醒我多次。最後我說:“大姐是中國自然環境保護課題與文學之間任勞任怨的紅娘。”
舉座點頭,唯仲鍔先生照吃他的,沒什麼表情反應。
當時我多少有些納悶。因為他的樣子給我一種誤解——似乎對我的話不以為然。
飯罷,在樓梯上,有人的手拍在我肩。一回頭,是他,不動聲色地說:“曉聲,謝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