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墨哈燁自己心裏知道,這些,都是做給不遠處的赫連竫看的。
流雲殿。
“今天,朕請你們來,是有一事相求。你們,都是鐵錚錚的漢子。朕,願意把自己和百姓的性命,都交到你們手裏。朕…”
不知是真的喝多了,還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墨哈讚一手提著酒壺一手握著酒樽跌跌撞撞地從殿台上下來,走了十來步又後退到大殿右側最裏麵的筵席前麵。
他把酒杯重重地磕在桌上,一手撐在案幾上,勾著酒壺的手向前方空置著的酒樽傾斜。
“皇上…”
看到墨哈讚給自己倒酒,赫連竫連忙起身,想要接過酒壺自己添酒,卻被墨哈讚一手掃開。隨著他的動作,酒壺裏的酒灑了大半,透明的液體在空中滑過,形成一道半橢圓的弧線。
“無妨。這江山,是朕與你們一起打下來的。現在,沙門國進犯,百姓民不聊生,朕無法禦駕親征,還望你們能不計前嫌,替朕、替百姓打這場仗。朕、不勝感激。”
殿下站著的赫連竫、皇甫新、薄野承你看我我看你,就是一言不發。想當初,爭奪皇位時,他也是這樣求著他們。為了朝廷的振興,百姓的安定,他們協助他登上了龍椅,而後三人封侯拜相,這在別人眼裏,已是很了不得了。
可這幾年,他們又何曾過得好過。墨哈讚是皇帝,自古有哪個皇帝能有容得下比自己更受百姓愛戴的臣子。伴君如伴虎,每一天,他們都是在爾虞我詐中度過。即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那又怎樣,還不是時時刻刻要擔著掉腦袋的風險。凡是為人臣者,有哪一個不是把自己的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
此次沙門一戰在所難免,若是輸了,家國不保;若是贏了,那便是功高蓋主,依然沒有活路。這次,墨哈讚可真是給他們出了個大難題。
“朕知道自己對不起你們,但如今國難當頭,朕不求你們原諒,隻求你們可以看在昔日情分上,再幫朕這一次。朕,給你們跪下了。”
說著,墨哈讚放下酒壺,雙膝跪地,膝蓋砸地的聲音回蕩在偌大的宮殿裏。墨哈讚這一跪,跪到了三人心裏。
或許,他不是個好丈夫,也不是個稱職的朋友,但,不可否認的是,他的確是個好皇帝。
“臣,領旨。”赫連、皇甫、薄野三人同時朝著墨哈讚跪下,是啊,多年的相交,使他們有著不一般的默契。三日後。
皇城城門,墨哈讚領著文武百官與赫連、皇甫、薄野三人話別。
“這杯酒,祝你們凱旋。”
說著,就有公公端來四杯貢酒。墨哈讚拿過就近的一杯,赫連、皇甫、薄野也緊跟其後,分別拿過屬於自己的那一杯酒,幹脆利落的飲下,一滴不剩。
沒有華麗的言語,他們用直接的行動彰顯了自己的忠心。
“剩下的,朕,等你們回來再一同暢飲。”
聽到墨哈讚的話,已經走到馬匹旁邊的三個人不約而同的回頭看了這個身穿龍袍,手持酒壺的男人一眼,而後,深著眸色躍上馬背,接過牽馬的士兵遞來的劍,一致的舉過頭頂。
“赫連。”
聽出墨哈燁話語裏的關心,赫連致遠拍了拍她的手,示意自己沒事。
這是皇宮裏最高的地方,從這裏看遠處城門下的人,就像站著看腳邊的螞蟻一樣,隻有一個個黑黑的小圓點。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憑著那血濃於水的一絲感覺在千萬人中找到了自己的父親,眼看著自己敬畏的父親和叔伯們騎在馬上頭也不回的離開,自己卻除了這樣遠遠看著以外什麼都不能做,這種心情,真的很糟。
閉上眼睛,三天前,與父親對話的場景浮現在腦海。
“父親,可是要出征?”看著麵前明黃的聖旨,赫連致遠握緊了手指。
“來,這是你娘親親手種的茶。”赫連竫所答非問,不作任何解釋,隻倒了兩杯茶在赫連致遠麵前。
“這茶…好苦”
“苦嗎?為父卻不這麼認為。”看到赫連致遠皺眉,一副茫然,赫連竫反倒笑了。他拿過另一杯,送往嘴邊。
“父親。”
“為父知道,你一直都對為父曾經貪汙一事心有疑問。你很聰明,但太過聰明,隻會惹來不必要的禍端。大智若愚,為夫希望你韜光養晦,不要過早的參與皇室爭鬥。”
“父親…”
“遠兒,為父此去,怕是凶多吉少,為父若是沒有活著回來,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和娘親。”
“真的、非去不可麼?”
回答他的,隻有轉身而去的背影。
父親,我一定會好好活著,赫連一脈不會就這麼斷了的。
才十歲的孩子,肩膀上卻挑著千斤重的擔子。
沙門。
“王。”
營帳內,一個黑衣人單膝跪地,雙手捧著一隻腳上綁有字條的、和之前紅鸞放飛的鴿子長得一模一樣灰白的信鴿。
被稱作“王”的人轉過身,走到他麵前,拿過字條展開。
入目的,是“赫連、皇甫、薄野已出城”這幾個字。
“吩咐下去,讓芷君帶上些人去兆興,到了皇城,自然有人接應。”
“是。”永遠的惜字如金,黑衣人利落的起身走了出去。
營帳裏的人走到紅燭旁,片刻間,字條化為灰燼。他走到盛滿水的銅盆前麵,往水中倒映的影像看去,明明隻是自己的倒影,卻讓人感覺他是在透過那真實的鏡花水月看著某個人一樣。
木,我答應你的,就一定會做到。
“沫。”黑衣人前腳走出營帳,後腳就有人閃進了裏麵。
“你,不配這麼叫我。”
還未近到身前,就已經被雄厚的掌力揮開。人先是撞在了實木做的屏風上,而後又被力的反作用彈到了地上,一口鮮血不可逆的嘔出。
“王。”地上的人壓下心中的怒氣,深呼吸了一口,才叫出那個極具諷刺的稱呼。
“早這樣不就好了。”沫走到他麵前蹲下,捏起衣角為他擦拭嘴邊的血跡。
曾幾何時,無數次夢中才會出現的場景,現在真的反生了,卻顯得那麼的不真實。雖然,自己是被她打傷的,可是從她輕柔的動作看來,她對自己並不是沒有感情的。
對,隻要自己再堅持些,就一定有機會。一身男裝的她比女裝打扮要吸引人的多呢。
沫看著他的手一點一點地覆在自己右手上,不喜也不怒。可就是這樣才讓人害怕,他就要撒手卻被抓住,簡直不敢相信,沫竟然握著他的手貼在臉上。
“隻要你去幫我把赫連他們解決了,無論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
明明才一句話的時間,他的心卻從頂峰跌到了穀底,就像燒的火旺的樹枝被澆了一盆冷水,心如死灰。
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正眼瞧我一眼,我們之間,就隻能是利用和被利用的關係嗎?
“好。”閉上眼睛,看到的,是無盡地黑暗。最終,還是答應了。十幾年的習慣,又豈是那麼好改變的。從小到大,隻要是你要的東西,隻要我有,隻要我能給,我都會給。即便是搶,我也會讓你如願。
一行清淚潸然落下。這一次,也一樣。
“那你還賴在這幹什麼?”眼看目的已經達到,她不再低聲下,目中無人的本性坦露無遺。
嗬,地上的人冷笑一聲,硬撐著從地上爬起來,一步一滴血印的走出營帳。
“把它燒了,若我回來,地上還有血跡,那麼…”
她脫下染有血跡的外衣丟在地上,隨手抓過一件披風走了出去。待她離開,從帳頂下來了一個黑衣人…“走。”
一個又一個巡夜的士兵倒地,為首的黑衣人發出指令,二十多個提劍的黑衣人井然有序的越過已被淬了迷藥的銀針放倒的士兵直奔主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