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我曾遇到這城市的青春(3)(1 / 2)

芭蕉。曾有幾條好漢與她拚酒,最後好漢倒下,她無恙。她喜歡約在三裏屯青年旅館一樓,後來,她和兔子在勁鬆的住處成為酒鬼們的“歡樂家園”,座中客常滿,冰箱酒不空。家中常備一條大紅色睡袋,供醉漢使用。我也幾次留宿。她並非沙龍女主人,她不豔麗、風情、長袖善舞。她連話都懶得說。她不應酬誰,所以,在她身邊,就舒展,自由。所謂“林下風度”,大概就是這樣。她和咣咣很像,在對許多事的不黏滯上。但咣咣說,芭蕉其實非常冷血。是的,相比咣咣酒後動輒熱淚盈眶,芭蕉無情得多。她不欺人,也不自欺,她有多少熱度,就展現多少。猶如冰層下流水,看似冰冷,探手進去卻有微溫。

芭蕉是平靜的亡命之徒。

兔子。小圓臉,成都女子,皮膚極好。那兩年,她仿佛飯局的盆景。一推門,就看見她盤坐桌上,在一堆盤碗碟盞之間,緩緩起勢,把雙腿放到自己肩頭。或者站在地上,把腿擱在別人肩膀上。她的腳神出鬼沒,出現在種種匪夷所思之處。比她的腳更匪夷所思的是她的直接。她的那種直接,會被不敏銳的人誤認為放縱,隻有很深的世故,才能看出她的單純。

當年這些酒中仙,如今隻有咣咣一人,仍徜徉酒海。我有時會詫異,所有人都變了,他何以不變。繼而想,所謂“智極成聖,情極成佛”,他之純粹,接近得道。

還要寫一個人,雖然她不喝酒。1995年時,我最喜歡的一份報紙叫《音樂生活報》,投稿,寫黃舒駿,發表。足足快樂了一個月。十幾年後,認識當年報紙的編輯,重返61號公路。她在一個荒誕的年代,仍不合時宜地保存著哥特氣質。她之哥特,不是穿鼻釘化濃妝,而是骨子裏的狂狷。楊葵看《尋找小糖人》,說看羅德裏格斯想到她,因為那“半屌半羞澀的表情”。準確。她永遠穿黑衣服,抽中南海,微笑看醉漢玩鬧。公路不太喝酒,對我們這群醉漢,卻有舍命陪君子的氣概—她是少有可用“氣概”形容的女子。公路不喝酒,但比醉漢還瘋狂。她近視,不戴眼鏡,高速公路敢超過兩百邁。去京郊爬山,盤山路極窄,她眯著眼把車開得虎虎生風,每一次對麵來車,都驚險萬分。和芭蕉的亡命不同,公路是玩命。

這麼多年,公路,也沒變。隻比當年更瘦削。仍穿黑裙子,抽中南海。眯著近視眼半蔑視半含笑地看著世界。她也是我認識的少有的知行合一者。她之原則,如上陣帶兵,無形在她與別人之間劃出邊界。這條線劃得凜然,也杜絕人生種種情感變得霧數。在這個女人身上,我看到古龍說的“風骨”。

還有那些北京的過客,一次次猶如流星閃過。每個外地網友到來的日子,也必定是飯局之夜。在廣州的桑格格說,那時下飛機,都是直接投奔飯局。想到北京有這樣一群人,就覺踏實;歡送土摩托赴美飯局,在“九頭鳥”一間地下室,推開門,看到四十多頭吃貨,蔡一瑪說:那是她第一次參加飯局。驚恐地看著眼前,她懂得了什麼是江湖。

是的。江湖。那是飯局的另一麵,更複雜更無以言說。對於新人,它就是一個江湖。我該怎麼描述一個新人在其中感受的一切?自卑、失落、驚恐、倉皇、焦慮……就像成長從你身上揭掉一層皮,鮮紅的嫩肉和密密麻麻的神經叢都裸露在外,一螫一跳。我的每一次喝醉也是壯膽,笨拙的演員隻有喝醉才敢上場。散場後,在深夜,一個人長路迢迢回住處,嘔吐,刷洗被吐髒的地板和鞋。這獨處的空白像對之前盛宴的消解和清洗。在一次次飯局和一個人的空白之間,時間過去,新的皮膚長出來,我開始能看懂更新的人,他們第一次落座時的眼神,也有倉皇,也有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