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陳南塵正與那漁夫喝酒,忽覺體內一股奇寒,正是半醉半醒之間,他挑起牆邊一根竹竿,飛身躍出酒肆。燕先生不明所以,隨即跟了出來,出門迎麵一股寒氣,不知何時外麵已是大雪紛飛,天上撕棉扯絮一般。陳南塵滿腔抑鬱難平,此時趁著酒勁發泄出來,在雪中練起劍來。但見他點竿而起,勢若遊龍,氣貫長空,舞雪弄影,招招破空,燕先生看過去,暗暗驚心:“這少年竟會‘遊龍引’,隻是此人身受內傷,命不久矣!”
陳南塵一套劍法舞罷,隻覺體內寒氣稍減,不敢停滯,當下又換了一套棍法,招式淩厲,雄姿英發,雪中舞棍,浩浩然一股俠氣,燕先生愈看愈奇,道:“醉八仙乃是少林絕技,這少年難道是佛門俗家弟子?不對,瞧他身法倒像是精通各路武學,傳聞《天一經》囊括天下武學精華,這少年莫非是《天一經》傳人?”
陳南塵邊舞便唱道:“長嘯梁甫吟,何時見陽春?君不見,朝歌屠叟辭棘津,八十西來釣渭濱。寧羞白發照清水,逢時壯氣思經綸。廣張三千六百釣,風期暗與文王親。大賢虎變愚不測,當年頗似尋常人。君不見,高陽酒徒起草中,長揖山東隆準公。入門不拜逞雄辯,兩女輟洗來趨風。東下齊城七十二,指揮楚漢如旋蓬。狂客落魄尚如此,何況壯士當群雄!我欲攀龍見明主,雷公砰訇震天鼓。帝旁投壺多玉女,三時大笑開電光,倏爍晦冥起風雨。閶闔九門不可通,以額扣關閽者怒。白日不照我精誠,杞國無事憂天傾。猰貐磨牙競人肉,騶虞不折生草莖。手接飛猱搏雕虎,側足焦原未言苦。智者可卷愚者豪,世人見我輕鴻毛。力排南山三壯士,齊相殺之費二桃。吳楚弄兵無劇孟,亞夫咍爾為徒勞。梁甫吟,聲正悲。張公兩龍劍,神物合有時。風雲感會起屠釣,大人臲屼當安之。”吟的正是李太白的《梁甫吟》,陳南塵昔日混跡於勾欄瓦舍,倒也結識了不少文人騷客奇異之士,受人教授,也曾熟讀許多詩賦,此刻心中憤懣,竟一口氣唱出了這長篇詩賦。燕先生鼓掌道:“少年人有此等氣概,真英雄也!”陳南塵收了竹竿,說道:“見笑!”
燕先生道:“夜深了,如蒙不棄,還請左顧寒舍歇息一宿。”
陳南塵向燕先生拱了拱手,說道:“盛情難卻,多謝先生。”
燕先生道:“請隨我來!”兩人走在山間小路上,燕先生問道:“小哥怎麼稱呼?”
陳南塵剛想說:“陳南塵。”心中忽覺淒涼:“我本該姓趙,卻叫了二十年陳南塵,我母親本該姓王,卻隨了李姓。”
燕先生見他遲疑不答,隻道他有意隱瞞,當下說道:“你既不願說,我也不必知道。”
陳南塵道:“並非有意隱瞞,隻是我心中也有些困惑,先生叫我南塵便是。”
燕先生一驚,心道:“此子與我有緣,我二人名號倒是個對子。”當下也不道破。
路上南塵道:“晚生心中有件疑惑,想請教先生。”
燕先生道:“但說無妨。”
南塵道:“我昔日有幸見到一副名叫《訪寒錄》的組圖,落款者燕北石。適才又聽酒肆中的畢公稱你為訪寒先生,不知那《防寒錄》可是先生的手筆?”
燕先生笑了笑,說道:“你竟然見過那畫?看來你我緣分頗深!”
南塵道:“想來寒冬苦人,先生竟不苦寒避寒,卻要訪寒?晚生實在不解。”
燕先生道:“世說新語上有一則故事,說王子猷居山陰,夜大雪,眠覺,開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詠左思《招隱詩》。忽憶戴安道。時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經宿方至,造門不前而返。人問其故,王曰:‘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
南塵道:“先生說的是晉朝王徽之雪夜訪戴的故事。”
燕先生點頭道:“是啊,與其說是雪夜訪戴,不如說是雪夜訪寒。此寒並非指身體發膚親受之實感,而是另有一層深意啊!你年紀尚輕,日後會明白的。”
兩人來到一處茅廬。廬中燈火猶亮,推開門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迎了上來,說道:“先生回來好晚!”
燕先生笑道:“阿川,這位是我新交的朋友,今夜在此借宿。”
阿川看向陳南塵,說道:“你好!”
陳南塵微微點了點頭,說道:“叨擾了!”
燕先生道:“阿川,你將這位小哥帶去客房。”
阿川點頭道:“客人請隨我來。”陳南塵向燕先生抱了抱拳,隨阿川來到後屋。
阿川道:“寒舍簡陋,不周之處還請多多擔待。”他年紀雖小,卻是氣定神閑,說起話來卻自有一股凜然之氣。
陳南塵道:“多謝小兄弟!”
阿川笑道:“不必客氣,請好好休息!”轉身走出房門。
夜半時分,陳南塵躺在床上,輾轉難眠。他思緒萬千,想起在天一洞練功的情景。心道:“師父將內力盡數傳我是不假的,每每與他過招便能感知師父並無內力。師父既然會《天一經》,我既有他的內力,卻怎麼會走火入魔?不對,當年在青木客棧遇見師父與袁子厚比拚內力,可見兩人不相上下,而那****與袁子厚過招卻占上風,可見我體內功力強過師父當年。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師父根本就沒有天一經的內力修為嗎?在天一洞期間,他隻教我武功招式,卻從未指點過內功根基,隻叫我照著內功心訣練,可見師父雖知那本心訣有問題,卻也並沒有真正的心訣。師父掌管天一武學,連他自己都沒有真正的心訣,這世上還能有誰有呢?我受此重傷,看來是無人能救……罷了,生死有命,我命不久矣,有幾件事須得馬上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