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 漢字革命(2)(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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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借字既然遠起於殷代,那麼,何以這三千年之中,株守不變,總沒有想到要去作那“百尺竿頭再進一步”的事呢?

講到這一層,卻不能不怪這三千多年之中造字的和用字的人們的愛搗亂了。本來假借這個方法,是由形聲進化的。形聲雖然是表音文字,但是還有“義符”去拘束它。形聲本是濟會意之窮而發生的方法,就是變表意而為表音,而它的構造方法,則半為音符,半為義符,於是於表音之外還要表意。既有義符拘束,自未便用了“甲義符”的字去表“乙義”。例如“倫”、“綸”、“論”三個字,雖然音符相同,但義符既別,則“倫理”和“經綸”便不應寫作“論理”和“經論”。其他音同而義異的字,又非一一特造不可。本欲以表音濟表意之窮,而結果乃仍為意符所束縛,這是形聲的大缺點,所以後來想出假借這個純粹表音的方法來補救。照假借的方法,凡同音的字,都可以隨便亂寫,它對於形聲字的義符是完全不管的。所以“倫理”盡可以寫作“論理”,如《呂氏春秋?行論》:“以堯為失論”,高注,“論,理也”;經綸也盡可寫作“經論”,如《易,屯象》,“君子以經論”。這種“本有其字”的還可以拋棄本字,隨便亂寫,則“本無其字”的當然隻要借個同音的字來表示,無須再造本字了。照此說來,有了假借這個方法以後,實無再造形聲字的必要。但事實上殊不如此。有既用假借字,又去造本字;既造本字,又來用假借字的。有甲字為乙義所假借,而另造一字來表甲義的。此外還有本字和假借字並用的。照假借的方法,凡同音字都可假借,於是假借字就有了許多。本字也不一,有古人造的本字,有後人造的本字。現在舉一個字為例:

“然”字本訓為“燒”,是“燃”的古字。“然否”的“然”,本無其字,就借“然”字來用。後來又造了一個“嘫”字,作為“然否”的“然”的本字,但終於不用,仍舊借用“然”字。“然”字既借給“然否”用了,於是“然燒”又另造“燃”字;可是刊刻古書,有些寫“然”,有些寫“燃”,又很不一致。還有一班好奇的人,嫌“然否”寫“然”字太習見了,於是又去借用“肰”字。

你看,文字這樣搗亂,還容易攪得清楚嗎?但所以這樣搗亂的原因卻很簡單,就是“有了假借方法以後還要造形聲字”。例如先借“夫容”,後造“芙蓉”;先借“目宿”,後造“苜蓿”;先借“遮姑”,後造“鷓鴣”;先借“流離”,後造“琉璃”之類。陸德明《經典釋文?序錄》中所謂“飛禽即須安‘鳥’,水族便應著‘魚’,蟲屬要作‘蟲’旁,草類皆從兩‘屮’”,這就是先用了假借字、後又造形聲字的說明了。假借是把字形看作一個無意識的表音的記號,形聲字則字形是有意識的。要是有了假借以後,不再造形聲字,則假借雖不統一,然大家可以專記聲音,不問形體,久而久之,自然可以作到某字專寫某形,而“再進一步”的思想就容易發生了。而事實上則常常用假借字,常常造形聲字,弄得大家看著字形,時而覺得是有意識的,時而覺得是無意識的,目迷五色,莫名其妙。隻有明代的黃生、清代的戴震、王念孫、王引之、阮元、俞樾等等幾個聰明人,能夠看準它無論是“用假借字”,無論是“造形聲字”,總之都應該從聲音上去研究,所以這幾位先生沒有著了它的道兒。其他讀書識字的人,都早已被它帶進迷魂陣中去了,還有什麼閑情別致去作再進一步之想呢?

其他如宋、元、明、清以來的“士人”反對寫“白字”,反對寫“破體”,也足以豐蔀一時的人心而為文字改進的障礙。

我想,這三千多年中沒有人想到要去作“再進一步”的事,大概就是上列的這幾種原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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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現在,我們實在不能不“再進一步”,謀“漢字之根本改革”了。而且僅僅“再進一步”,還是不能滿足;我們非“更上一層樓”,來幹“漢字之根本的改革”那件事不可!

什麼是“漢字之根本改革”?就是將漢字改用字母拚音,像現在的注音字母就是了。什麼是“漢字之根本改革的根本改革”?就是拚音字母應該采用世界的字母——羅馬字母式的字母。

漢字的罪惡,如難識、難寫,妨礙於教育的普及、知識的傳播:這是有新思想的人們都知道的。此外如字典非用“一、丿、丶、丨……”分部就沒有辦法,電報非用“0001、0002……”編號就沒有辦法,以及排版的麻煩,打字機的無法做得好,處處都足以證明這位“老壽星”的不合時宜,過不慣二十世紀科學昌明時代的新生活。

但我覺得這還不打緊,最糟的便是它和現代世界文化的格不相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