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分活出意義來(1)(2 / 3)

熱心複古的人,開口閉口都是說“現在”的境象若何黑暗,若何卑汙,罪惡若何深重,禍患若何劇烈。要曉得“現在”的境象倘若真是這樣黑暗,這樣卑汙,罪惡這樣深重,禍患這樣劇烈,也都是“過去”所遺留的宿孽,斷斷不是“現在”造的;全歸咎於“現在”,是斷斷不能受的。要想改變他,但當努力以回複“過去”。

照這個道理講起來,大實在的瀑流,永遠由無始的實在向無終的實在奔流。吾人的“我”,吾人的生命,也永遠合所有生活上的潮流,隨著大實在的奔流,以為擴大,以為繼續,以為進轉,以為發展。故實在即動力,生命即流轉。

憶獨秀先生曾於《一九一六年》文中說過,青年欲達民族更新的希望,“必自殺其一九一五年之青年,而自重其一九一六年之青年”。我嚐推廣其意,也說過人生唯一的新向,青年唯一的責任,在“從現在青春之我,撲殺過去青春之我;促今日青春之我,禪讓明日青春之我”。“不僅以今日青春之我,追殺今日自首之我,並宜以今日青春之我,豫殺來日自首之我。”實則曆史的現象,時時流轉,時時變易,同時還遺留永遠不滅的現象和生命於宇宙之間,如何能殺得?所謂殺者,不過使今日的“我”不仍舊沉滯於昨天的“我”。而在今日之“我”中,固明明有昨天的“我”存在。不止有昨天的“我”,昨天以前的“我”,乃至十年二十年百千萬億年的“我”,都儼然存在於“今我”的身上。然則“今”之“我”,“我”之“今”,豈可不珍重自將,為世間造些功德。稍一失腳,必致遺留層層罪惡種子於“未來”無量的人,即未來無量的“我”。永不能消除,永不能懺悔。

我請以最簡明的一句話寫出這篇的意思來:

吾人在世,不可厭“今”而徒回思“過去”,夢想“將來”,以耗誤“現在”的努力;又不可以“今”境自足,毫不拿出“現在”的努力,謀“將來”的發展。宜善用“今”,以努力為“將來”之創造。由“今”所造的功德罪孽,永久不滅。故人生本務,在隨實在之進行,為後人造大功德,供永遠的“我”享受,擴張,傳襲,至無窮極,以達“宇宙即我,我即宇宙”之究竟。

過去 現在 將來

王統照

感受,在事物時間的當前引起心情的抖動,不算生活的奢靡,也不算精神上的浪費。不見?小姑娘在高坡上擷得一枝山花便欣然地忘了疲苦,汗流浹背的勞人有時還得哼幾句不成腔調的皮簧——他們絕不會因一枝山花,幾句劇詞,便容易忘懷了世間的痛苦,得到這一瞬間的享受也麻醉不了他們的靈魂,除非環境能給他們安排下隻有快樂,沒有悲苦激刺的人生。“夫有勸,有詛,有喜,有怒,然後有間而可入。”悲歡憂喜的交織,正是人間競爭奮進的機鍵,盈於此則缺於彼;有的承受便有的進展。是人生誰也逃不出自然的圈套,當然,其間有高、下、好、壞的分別相。

說過去的一切不值得追憶和懷想,像是勇者?當前!當前!再來一個當前!“逝者如斯”,在當前的催逼急迫之下你還有餘暇,還有丟不掉的閑情向過去凝思?這是懦弱心理的表現。為未來,我們都為未來努力,衝上前去(或者換四個更動人的字是“迎頭趕上”)!向回頭看,對已往的足跡還在聯想上留一點點遲回的念頭,那,你便是勇氣不夠,是落伍者。……對於這樣“氣盛言宜’的責備與鼓勵,分辯不得,解脫不了,除卻低首無語外能有什麼答複?不過“逝者如斯”,因有已逝的“過去”,才分外對正在逝的“現在”加意珍惜;加意整頓全神對它生發出甚深的感動;同時也加意傾向於不免終為逝者的“未來”。這正是一條韌力的鏈環,無此環彼環何能套定,隻有一個環根本上成不了有力的鏈子。打斷“過去”,說現在隻是現在,那末,這兩個字便有疑義,對未來的信念亦易動搖。我們不能輕視了名詞;有此名詞它必有所附麗,無其事,無其意義,完全泯沒了痕跡,以為一切都像美猴王從石頭縫裏迸出來地,那麼迅速,神奇,不可思議;以為我們憑空能創造出世間的奇跡?現在,現在,以為唯此二字是推動文化的法寶,這未免看得太容易了?

據說生活力基於從理化學原則的原子運動,而為運動主因的則在原子中“牽引”“反撥”兩種力量的起伏。一方顯露出成為現勢力,一方隱藏著成為潛勢力,而勢力的總量始終不變。兩者共同存在,共同作力之運動,方能形成生活現象。時間,在一切生活現象中誰能否認它那偉大的力量。“一彈指頃去來今”,先有所承,後有所啟,不必講什麼演化的史跡,人類的精神作用,如果抹去了時間,那有作用的領域便有限得很;人類的思與感如果沒有相當的刺激與反應,思與感是否還能存在?有欲望、興趣的探索、推動,方能有努力的獲得。他的“嗜好的靈魂”絕不是無因而至,要把這些欲望、興趣,引動起來,向“現在”深深投入,把握得住,對“未來”映現出一條光亮道路。我們無論怎樣武斷,哪能把隱藏的潛勢力看作無足輕重,亞裏士多德主張“宇宙的曆程是一種實現的曆程,process of realization”曆程須有所經,講實現豈能蔑視了已成“過去”的卻仍在隱藏著的潛力。不過,這並非隻主張保守一切與完全作骸骨迷戀的,——隻知過去不問現在者所可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