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致發兵京城那晚上,千裏之外的煙雨樓中,顏心若突然感覺到了不安。
燈花閃了三下,人常說燈花閃是有客來的暗示,可是顏心若明白,自己這煙雨樓……按理說並沒有人會來。
她在世間已經絕跡了太久,甚至在很多人眼中,她已然是一個死人,那些舊人舊事她已經不再提及不再想起不再接觸,所以她感覺到了不安。
彼時她正在燈下縫一件冬衣,一件已經不可能再送出去的冬衣,一針一線,針腳綿密,她把自己的心思都縫在了上麵。
忍不住便有些恍惚,想起很多年以前,似乎有那麼一個人,會嘲笑她的女紅做的不好,而那時候的她會反駁,說至少那些針線活做得好的女子不會如她一樣,能陪那個人行軍打仗,餐風露宿。
她甚至還記得,自己熬了幾個晚上為他繡好的錦囊,上麵繡的明明是鴛鴦,他卻半天認不出,非要說是兩隻蟲子,可是就是那麼一個那麼醜的錦囊,他卻帶在身邊好多年,舊了爛了,有人給他更好的,他也依舊沒有換下。
這樣想的時候,眉眼間忍不住便帶了笑意,隻是笑容還未收起,便被突如其來的燈花爆破的聲音嚇住,手上的針也隨之紮入手指間,帶起血珠。
心神隨之不安寧,總覺得是有什麼征兆一般,那一晚,燈花閃了三下,而她的手,被針刺破了七下,血在那冬衣上印成了小小的花朵般的形狀,十指連心,那一晚疼得她睡夢都不安寧,總覺得有什麼要隱隱發生一般。
她這一生,從未有過如此的不安,忍不住想起了那個人,可是卻隻能臆想而已。
隻因那人,早已與她,隔了天涯之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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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秋雨大作,難得在秋日見到如此急切的雨。
狂風卷夾著雨水,打擊在窗棱上,啪啪作響,把她從原本就不怎麼香甜地睡眠中驚醒,這才發現自己竟然迷糊得忘記把窗子關上。
地上積了一灘雨水,她在那雨水麵前駐足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要去把窗子關上。
窗外是一株很老的木樨樹,樹枝盤錯,伸到了窗前,關上窗子的時候,雨水被風吹落到她手上,手背上還落下了一朵小小的、極其淡雅的木樨花。
她愣了一下,也沒有把那花拂開,而是把它握在手心裏,擦幹了手上的雨水,這才睡去。
那一晚,那朵小小的木樨花仿佛有什麼魔力一般,明明是那麼小的一朵,卻偏偏讓她感覺到了滿樹的花香。
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木樨花下,那段舊年記憶裏。
當年,也是在這棵木樨花樹下,她於他情定,也是在這木樨花樹下,她決定把自己此生的命運交與他,不離不棄。
隻是,沒想到最後會是那樣的結局。
而如今,木樨花依舊開得繁盛,香氣依舊濃鬱,隻是樹下,卻隻剩下她一個人了,她的身邊,再也無他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語淚先流。而她的心事,卻不足向任何人道,她能做的,不過是暗自神傷。
那雨整整下到三更,才漸漸地小了,而那時候她才可以勉強入睡。
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眼角竟是帶著淚的,而那木樨花,卻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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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的時候,她踏出煙雨樓,走到院落中。
木樨樹下,滿滿地都是落葉與花,小小的黃花點綴在綠葉之中,雖然小,卻依舊顯眼。綠的、黃的……鋪了厚厚一層,倒也煞是好看。
隻是她沒由來的便有些怔忪,有家丁過來想要把那些樹葉落花掃走,她卻輕輕擺擺手攔下了,帶別人離開,她才走到木樨花樹下,感受踩在一地落葉上綿軟的感覺。
香氣濃鬱,多年未曾變化,隻是身邊,已經沒有了那個他。
那一刻,她突然很想流淚,卻發現,醒著的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擠出一滴眼淚。
下午的時候,果然有客人到了。
施以眉站在那裏,身邊沒有帶任何人,她隻是站在顏心若對麵,笑得一臉的雲淡風輕:“心若,我們來下一盤棋吧?”她的語氣隨意,臉上沒有任何的生疏神色,仿佛這三年的時光,從未遠去一般。
顏心若低下頭,她自是知道,施以眉這些年來從未找過她不可能隻是為了找她下一盤棋,隻是施以眉不說,她便也不問。
她從來便不是窮根究底的人,更何況,她知道施以眉終究會說出自己的來意。
她太了解施以眉,她向來就是藏不住話的人——一如曾經那個人,如此的了解她一樣。她知道,施以眉終究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