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馬永成是在2008年4月的彭陽筆會上,以前在報刊上看到過他的一些散文詩歌,真正有較為深刻的印象是看到他出版的散文集《歲月的祝願》。他的散文大多取材於身邊的人事物象,篇幅不長,但情真意切,樸素自然,不事浮華,娓娓道來,如敘家常,韻味悠長。也許是因為我們都來自鄉村的緣故吧,特別是他寫農村生活的片斷,給我印象很深。
這次當他把即將付梓的20萬字小說書稿遞到我的眼前,請我給他寫寫批評的文字時,我有些吃驚。有過文學創作經曆的人都知道,小說創作不像散文,它需要才情,需要生活,需要精巧的構思和藝術地再現生活的能力。我是帶著挑剔的目光走進他的小說世界的。然而,當我遍覽他的小說書稿後我沒有失望,我看到了一個豐富的五彩斑斕的小說世界,讓我對馬永成的文學世界多了一層更深的認識。
在閱讀馬永成小說的過程中,我常常會不自覺地向作者發問,在這個欲望時代,人們都在為了欲求的滿足不停地東奔西顛,浮躁得如無頭蒼蠅。馬永成畢業於中央美院,他的書畫作品曾在全國獲過二等獎。在當今,書畫藝術這一領域是最能掙錢的行當。我不明白對於操觚幾十年的他,為什麼還要堅守已經邊緣化了的無人喝彩的文學世界?
看完馬永成的小說,我終於明白了個中緣由。他讓我一下子想到了曾獲魯迅文學獎的荊州作家陳應鬆寫給同鄉鄒平的話:我們為什麼要如此書寫這樣一種小說——我在問鄒平,也在問自己。為什麼?是因為那夢中流失的鄉土,已經刪改了我們童年以及少年的意義;為什麼?是因為我們要共同遵守那塊土地和那兒獨特的陽光的暗示,也幾乎是全部藝術的暗示。假如我們必須提起筆而不是提起其他什麼來的話,筆與心靈和那塊土地所生長的模樣,是我們無法超越的美文建構。我們隻能遵循一條河,一個小鎮(和它的月光),一些走進土裏的人物所托付給我們的話語,在無情的曆史湮沒之前,把它記下來,作為某一個紀年的小小的見證。這也許就是馬永成執著於文學的真正所在。
馬永成的小說,給我的整體感受:其一,小說覆蓋麵廣,從不同的側麵反映了當代社會生活的各個角落,展現了當代社會生活的多維層麵,具有較高的現實意義。特別是反映社會底層生活的小說在他的文集中占了相當大的比重,在這些作品裏,馬永成以他深邃的思想,強烈的責任感,將現實生活的矛盾毫不留情地揭示出來,表現了一個作家深刻的悲憫情懷與人文關懷。
我們說作家的人文關懷大致可分為兩個層次:一是對人類的終極關懷,即追求人類生存的意義、死亡的價值、人的全麵和自由的發展以及人的精神追求,它構成了作家深遠而闊大的精神維度,是作家終身不懈努力的方向;二是對人的現實關懷,即對人類生存處境和具體現實環境的關心、人性的困境及其矛盾、人對自由平等公平公正公義的艱難追求以及人類的靈肉衝突等。在現實關懷之中,包含著作家強烈的人道主義情懷和人本主義意識,體現出作家對人的生存狀態的高度重視,對人的價值的集中關注,尤其體現在對社會底層命運的關注以及對他們生存欲望的深刻理解和同情。過去的文學大師如果戈裏、陀斯妥耶夫斯基、雨果、魯迅、巴金等都是這類現實關懷的典範。西方發達國家進入後工業時代後,文學大師以及後現代哲學大師們更多地體現為第一層次的人文關懷,但對於發展中國家來說,現實關懷仍然是作家人道主義精神的重要部分,文學的底層意識仍然顯得十分重要和必要。這應當是中國作家意識裏責無旁貸的責任。馬永成在努力踐行著這樣的責任,因此,他的小說雖然稍顯稚嫩,但仍然給我以震撼與強烈的共鳴。
《假幣》中的王小青,《兩筐蘋果》中的劉琦,《王三王四》中的王三王四,《抓鬮兒》中的劉暢老師,《討債》中的劉老漢,《平衡》中的蕭天成,《女人和狗》中的醜女,《離婚》中的李天寶,《包工記》中的劉振忠,《簡校長的磨難》中的簡校長等等,這些都是生活在社會底層的普通人物,這些性格均異、境遇不同、神態千差萬別、形象生動傳神的底層平民角色,構成了馬永成小說豐富多彩的世俗生活畫卷,作者通過這些社會底層人遭遇的生存困境所展示的無奈人生,表現了作者對生存苦難的深切關注和體恤,表現了他對日常生活中許多醜惡人性的重新發現與價值批判,同時表現了他對生命中溫暖人性的渴望和期盼,體現了作家深刻的人文思考與現實關懷,給讀者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其二是揭示欲望時代人性的墮落和靈魂的扭曲,並力圖在堆積的欲望中尋找人生墮落的根源,探索救贖的可能。
我們知道,這是一個欲望的時代,在眼下的商品社會裏,越是沉入社會深層,每天看到的就越是時刻湧動著的各種欲望。馬永成因為自己的生活及職業使然,他始終與社會保持著氣血上的貫通,因此,他在小說中表現欲望對人的誘惑和裹挾,讓他的主人公們在欲望的深水裏掙紮。當然,作者寫這些不光彩的事,並不是他的最終目的,他的目的是要在這些欲望堆積中尋找人生墮落的根源,盡而尋求救贖的可能。《小芳》《房東》《穿插愛情》《出差》等是這一類小說中較為成功的篇什。特別是《出差》,筆者以為是表現欲望時代人性迷失的一篇較為深刻的小說。李局長在單位及周圍的人眼中是一個很體麵的角色。道貌岸然,謙謙君子。然而他在一次出差的途中經不起一位以色誘進行詐騙活動的漂亮女子的誘惑,在他看來一場豔遇的美事,卻引禍上身,讓他陷入墮落而無力自拔的深淵,最終走向毀滅。取名李雪的女騙子在設下陷阱的那一刻,李局長在不知不覺中一步步被誘惑牽著鼻子走。隨著“故事”的展開,在李局長那裏,欲望與理性的搏鬥就從來沒有停止過。當他知道自己受騙上當時,他曾想過用金錢以最快的速度了結這個在他看來已經變得難以忍受的“豔遇”,然而他又難以抵擋來自那個漂亮女人身體的誘惑。這也許正是人性的弱點。在洶湧澎湃的欲望河流中,作者審視著男性的心理,拷問著欲望所帶來的痛苦,直視人性的弱點。人性的真相也就在這欲望的敘事中被洞透,從而殘酷地呈現在讀者麵前。西方哲學家叔本華說:“一切欲求的基礎是需要、缺陷。也就是痛苦,所以人從來就是痛苦的,他的本質就是落在痛苦的手心裏的。如果相反,人因為他易於獲得的滿足隨即消除了他的可欲之物而缺少了欲求的對象,那麼可怕的空虛和無聊就會襲擊他,即是說人的存在和生存本身就會成為他不可忍受的重負。所以人生是在痛苦和無聊之間像鍾擺一樣來回擺動著;事實上痛苦和無聊兩者,也就是人生的兩種最後成分。”馬永成的小說世界裏,他以生命靈魂為主體的敘事倫理,闡釋著人性的晦暗、豐富與複雜,揭示著欲求掙紮下可憐可悲的靈魂。當然,從道德的層麵上,作者對深陷欲望泥沼中的當代一些所謂的人民公仆進行了無情的揭露和審判,表現出作者高尚完美的人格追求。《出差》中有一段人物對白詼諧幽默而又發人深省。李局長為了不使自己的嫖娼之事敗露,不得已將一萬元給那個女騙子時咬牙切齒地罵道:“你這個不要臉的臭婊子!”漂亮女人慍怒地說:“不,罵錯了,是香婊子。要不你們能在婊子跟前像孫子一樣地討好?婊子怎麼不要臉?婊子做錯了什麼?婊子不過是出賣自己的肉體,你們這些贓官卻是出賣自己的靈魂,出賣了人民給你們的權力,你們利用權力瘋狂斂財,還要玩弄婊子,你們連婊子都不如。你們把搜刮來的民財給你親爹親媽都舍不得花,可甘願孝敬婊子,在人麵前還要裝出高尚,裝出高貴,你們才是不要臉的,婊子養的!”女騙子的這一段精彩對白,無疑是一把鋒利無比的手術刀,解剖了當代一些貪官齷齪肮髒的靈魂與無恥的醜惡嘴臉,讓人震驚於作者的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