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母親告訴過我們弟兄五人,早年的父親是愛穿襪子的。那時父親是十裏八鄉響當當的帥小夥,能歌善舞,又能識文斷字,隻是生在山上,家境貧困,但年輕的父親依然愛打扮,母親嫁給他時,父親就穿過襪子,而且是一雙織花的尼龍襪。
那個時代的世事和貧窮,是我們現在所不能想象的。我們就像父親的桃林,一年總有一年的收獲。兒多母苦,其實父親也一樣。我們的臨世,使房子的空間小了,但家的空間大了,父親在喜悅過後,肯定是無盡的憂愁,五個成長中的男娃必須吃喝拉。出去幹農活的時候,父親會用擔子一頭放上一個,母親則背上一個。過些年,這樣不行了,大的背小的,一家人走的地方就像趕集似的。我們後來出生的幾個,則是多子多福的傳統觀給了我們生命。
最難的,是吃飯和穿衣。我們這一家人開飯時,就像一個食堂,一盤菜一筷子下去,頃刻見底。雖然穿衣是“禪讓製”——老大穿了老二穿,老二穿了老三穿,一直傳下去,但總得買新的。有時衣服傳不下去了,父親的衣服便成了替補。我們現在都還深刻地記得三哥在一個冬天裏穿上父親的中山裝,下擺齊著三哥的腳踝,像風衣。三哥並不知醜,學著電影裏麵將軍的派頭,踱步或迎風叉腰。那個冬天,父親是用另一件單衣過的冬。
這種境況下,穿襪子便成了一種奢侈。但母親每年還是想方設法要為父親買一雙襪子,父親總會給我的兄弟們穿。從我記事起,每一次看見母親把襪子交給父親的時候,父親會拿過來,似乎沒有思考過,就給了其中一個人。這個人,一定是去年沒有輪到的。
我後來想,一個常年沒穿襪子的人,看到一雙新襪子,怎麼會不動心呢?
至少,父親也應該有歡樂的表情,但父親沒有用這種情緒感染我們。因為,他怕我的兄弟們因內疚而拒絕穿那雙襪子。
我考上大學去報到時,家中的條件已很不錯了。母親說:“幺兒去上大學,要體麵一點,怎麼也得穿上新襪子。”父親笑著應著,將母親遞過來的襪子掂掂,然後端來一盤水,認真地洗腳。這是父親許多年來穿過的唯一一雙襪子。我心想,這下好了,父親終於可以穿襪子了。
到了學校,父親卻出乎意料地將襪子脫了下來,塞到我的包裏。我說:“爸,我不要。”父親的臉馬上落下去:“咋了,嫌髒?”我怕父親生氣,忙說:“爸,謝了。”此後的好幾年我一直獨享父親把襪子直接給了我的幸福。
這以後,父親沒有穿過一雙襪子,他說,這麼多年沒穿襪了,現在一穿上,人就不舒坦。
愛,是可以成習慣的。這是真理!
原來我的成長裏一直都擁有父愛,隻是自己一直都好傻,一直在黑暗中摸索、尋找。其實,愛一直藏匿在角落裏。
愛藏匿在成長的角落裏
文/朱丹
凜冽的寒風呼呼地吹著,樹枝任憑風肆意地騷動,仿佛要在疼痛中用盡一切惆悵。我兩眼呆滯的目視著前方,腦袋裏一片迷茫。考試、分數、父親、責備仿佛成了一串無形的符號回蕩在耳邊。
我輕輕閉上眼睛,手緊緊捏著試卷,一滴淚水滑過眼角,飄散了。每次打電話回家,父親的第一句話便是:“這幾天考試了沒?”每當這時,我總會嘴唇咬得緊緊的,不吱聲,半天擠出一句:“嗯,考得不理想。”電話那頭便會開始“長篇大論”。聽著,我整個人仿佛被拋置在寒冷的冰洋。從小到大,成績在父親眼中永遠是第一的,一直以來我也認為自己在父親心中唯一的價值就是能夠有個好成績可以讓他稱道一番。哼,在我的世界裏沒有“父愛”這兩個字。何必去尋覓呢?我永遠也不會得到父愛的。想到這些,我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忽然,我聽到一聲熟悉的聲音——
我擦拭著淚水回過頭,難以置信。是父親!他怎麼會來?碰巧路過還是來詢問我的成績?
父親瘦削、蠟黃的臉上露出怪怪的表情:“怎麼哭了?”
我避開父親的眼睛,垂下眼將手中的試卷揉在手心,低頭不語。
父親皺著眉頭,一手提著一個黑袋子,一手不自然地放在旁邊,說道:“你好些天沒打電話回去了,你媽做了你最愛吃的紅燒排骨,我剛拿著在學校食堂熱過了,快吃吧。”
從父親手中接過紅燒排骨,仔細端詳了一下父親,才發現父親飽經風霜的臉上,爬滿了無情的歲月痕跡,烈風下的父親顯得更加蒼老了,我的心顫抖了一下。
“丹丹,你媽和——都想你了,還有,今天你生日——”
“什麼?”我驚訝地抬起頭,詫異地望著父親。父親是今天特意來的,因為我生日他今天說了這麼多話,竟沒有談到成績!我心裏頓時有一股莫名的暖流湧過,濕潤了那顆冰冷的心。
父親看著我“不自然”的表情,不知所措。慌忙從保溫瓶夾出一塊香噴噴的排骨,笑著說:“來,趁熱吃吧。”
就在這一刻,我的腦海裏突然浮現出兒時父親逗我吃飯的情景,忍不住笑了起來。“爸!”我嘴裏嚼著排骨,開心地笑了,“你也吃。”見我這樣,父親也笑了起來,多麼熟悉的感覺呀!
原來我的成長裏一直都擁有父愛,隻是自己一直都好傻,一直在黑暗中摸索、尋找。其實,愛一直藏匿在角落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