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簡直像詩嗎?
再後來讀到——一般人把龍泉最好的釉色,稱為“梅子青”。歐洲人卻用“雪拉同”(Celadon)一字來稱呼。“雪拉同”,那樣的詩意,幾乎使我要跳起來。
“雪拉同”的來曆是這樣子的:
十六世紀晚期,龍泉青瓷初次傳到法國時,它那美麗的釉色,使法國人驚奇到沒法子形容。當時法國著名作家杜爾夫寫的《牧羊女亞司泰來》正在舞台上演出,人們覺得隻有劇中主人公雪拉同所穿衣服的顏色可與龍泉青瓷媲美,因此,就給它冠上這個美麗的名稱。
真正的“雪拉同”,今生今世也許並無機緣可以賞會,但在心裏我總想著:它是我們的,它是我們的。
門口的三棵杜鵑,一年死去一棵。今年這“春日的最後一株杜鵑”也隻稀稀疏疏開了幾朵白花。我看著看著,心中竟是不忍。為它們,我寫下幾句詩:
以一種飛動之勢
盛開
盛開了
啼血的故事
如同火浴的鳳凰
一隻隻
飛入我中國的心懷
還是鄉愁
除此而外無以名之
花兒並沒有盛開,然而我心中那許多屬於甲骨文、冰裂紋的故事,卻時時盛開著。
出了鄉關,離了故人,十多年來,風景是江南不再的風景,心情卻依樣是——一種清孤不等閑——還是鄉愁,除此而外,無以名之。
柏克萊加州大學的脊椎動物學博物館
博物館,今非昔比。“泛收集主義”已經落伍了,它亦將走上“專精”的路線。這是他山之石,特此一記。
十月號的《加州人》月刊上,有一篇文章——The Evolution of a Giant——《一位巨人的演進》。這兒所謂的“巨人”,指的倒不是人,而是我目前工作的地方——柏克萊加州大學的脊椎動物學博物館(Museum of Vertebrate Zoology,UCB)。
我在這裏工作不覺已經五年多了,可是在三四層樓的大房子裏,在那許多不起眼的標本箱間穿梭來去,從來不覺得有什麼偉大。直到讀過那篇文章,直到十一月十一日慶祝七十五周年館慶,眼見全美甚至歐亞各國的第一流生物學家及生態學家都給吸引了來,我才知道了它的不凡。這個博物館,現已被譽為世界第一流生物學者的本壘(Home Base),實在是不無道理。
柏克萊的加州大學,在全美“十大”大學裏一直名列前茅,並且還是“十大”裏頭唯一的一所公立學校。哈佛、耶魯、斯坦福這些大學全是私立的,通常私立學校經費充裕好辦事,還可以隨時調整學費。公立學校,靠政府給錢,政府鬧窮,它更窮,一提加學費就挨罵,要維持一流的水準,真是千辛萬苦。這個博物館,七十五年來,卓然有成,想來也真是不容易得很。
在柏克萊校園,提起脊椎動物學博物館,有人就是念完了大學,恐怕還未必知道它的所在。因為它隱蔽在生物科學大樓的二五九三號房間裏頭,門口掛著“不準參觀”的牌子。
由外表看來,真不像博物館,不過一間普通教室模樣。可是,一走進去,迂回曲折有三四層樓,每一層樓都有一般大圖書館的規模,迷魂陣似的。地下室是做標本的地方,一、二樓放標本箱,三樓是化學實驗室和鳥音分析室,另有閣樓式懸空在眾標本箱上的一間教室,是我們每星期三中午“午餐研討會”的地方——也常常有由世界各地路過來美的知名學者來作一小時左右的演講。
這裏收藏的標本總數量是七十六萬。其中,哺乳類有十七萬多,位居全美第三,全世界第四五名。鳥類有十八萬以上,排名也在全美鳥類標本收藏的前五名。至於兩棲爬蟲類,有十八九萬種,雖然隻列名在全美的前十名,可是,因為現任館長Dr. David Wake是這方麵的專家,所以這一部分標本的收采現在增加得很快。這些數字,當然是在周年館慶的“報表”上看來的。平時隻見一個個長方形的大鐵櫃。櫃子裏是十來隻抽屜,一拉開抽屜是撲鼻的藥味兒,一個個標本就排在抽屜裏。我實在看不出竟有這麼大的收藏,隻覺得有兩大間平時上著重鎖的房間是平生僅見最“偉大”的景觀。一間是皮毛室,一間是骨骼室。骨頭是千奇百怪,皮毛是由頭到尾完整的獸或鳥,由天花板懸垂到地,一隻鴕鳥皮掛在那裏,好像仰天站著。所有皮毛都這麼淩空掛著,一走進去仿佛置身皮貨森林,幾千幾萬張的熊皮、虎皮包圍著你,膽都嚇破了。前年中國科技訪問團來參觀,我當翻譯,館長領他們參觀,我站在門口硬是不敢往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