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又觀朝廷異時欲有所施為變革,其始計利害,未嚐熟也,顧一有流俗僥幸之人不悅而非之,則遂止而不敢為。夫法度立,則人無獨蒙其幸者,故先王之政,雖足以利天下,而當其承弊壞之後,僥幸之時,其創法立製,未嚐不艱難也。以其創法立製,而天下僥幸之人亦順悅以趨之,無有齟齬[252],則先王之法,至今存而不廢矣。惟其創法立製之艱難,而僥幸之人不肯順悅而趨之,故古之人欲有所為,未嚐不先之以征誅[253],而後得其意。《詩》曰:“是伐是肆,是絕是忽,四方以無拂。[254]”此言文王先征誅而後得意於天下也。夫先王欲立法度,以變衰壞之俗而成人之才,雖有征誅之難,猶忍而為之,以為不若是,不可以有為也。及至孔子,以匹夫遊諸侯,所至則使其君臣捐所習[255],逆所順,強所劣,憧憧如也[256],率困於排逐[257]。然孔子亦終不為之變,以為不如是,不可以有為。此其所守,蓋與文王同意。夫在上之聖人,莫如文王,在下之聖人,莫如孔子,而欲有所施為變革,則其事蓋如此矣。今有天下之勢,居先王之位,創立法製,非有征誅之難也。雖有僥幸之人不悅而非之,固不勝天下順悅之人眾也。然而一有流俗僥幸不悅之言,則遂止而不敢為者,惑也。陛下誠有意乎成天下之才,則臣又願斷之[258]而已。
夫慮之以謀,計之以數,為之以漸,而又勉之以為成,斷之以果,然而猶不能成天下之才,則以臣所聞,蓋未有也。
然臣之所稱,流俗之所不講,而今之議者以謂迂闊而熟爛者[259]也。竊觀近世士大夫所欲悉心力耳目以補助朝廷者有矣。彼其意,非一切利害,則以為當世所不能行。士大夫既以此希世[260]而朝廷所取於天下之士,亦不過如此。至於大倫大法[261],禮義之際,先王之所力學而守者,蓋不及也。一有及此,則群聚而笑之,以為迂闊。今朝廷悉心於一切之利害,有司法令刀筆之間,非一日也。然其效可觀矣。則夫所謂迂闊而熟爛者,惟陛下亦可以少留神而察之矣。昔唐太宗貞觀[262]之初,人人異論,如封德彝[263]之徒,皆以為非雜用秦、漢之政,不足以為天下。能思先王之事,開太宗者,魏鄭公[264]一人爾。其所施設,雖未能盡當先王之意,抑其大略,可謂合矣。故能以數年之間,而天下幾致刑措[265],中國安寧,夷蠻順服,自三王以來,未有如此盛時也。唐太宗之初,天下之俗,猶今之世也,魏鄭公之言,固當時所謂迂闊而熟爛者也,然其效如此。賈誼曰:“今或言德教之不如法令,胡不引商、周、秦、漢以觀之?[266]”然則唐太宗事亦足以觀矣。
臣幸以職事歸報陛下,不自知其駑[267]下無以稱職,而敢及國家之大體者,誠以臣蒙陛下任使,而當歸報。竊謂在位之人才不足,而無以稱朝廷任使之意,而朝廷所以任使天下之士者,或非其理,而士不得盡其才,此亦臣使事之所及,而陛下之所宜先聞者也。釋此一言,而毛舉[268]利害之一二,以汙陛下之聰明,而終無補於世,則非臣所以事陛下惓惓[269]之義也。伏惟陛下詳思而擇其中,天下幸甚!
【注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