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上仁宗皇帝言事書(3)(1 / 2)

夫教之、養之、取之、任之,有一非其道,則足以敗亂天下之人才,又況兼此四者而有之?則在位不才、苟簡、貪鄙之人,至於不可勝數,而草野閭巷之間,亦少可任之才,固不足怪。《詩》曰:“國雖靡止,或聖或否,民雖靡膴,或哲或謀,或肅或艾。如彼泉流,無淪胥以敗。[215]”此之謂也。

夫在位之人才不足矣,而閭巷草野之間,亦少可用之才,則豈特行先王之政而不得也,社稷之托,封疆之守,陛下其能久以天幸為常,而無一旦之憂乎?蓋漢之張角[216],三十六萬同日而起,而所在郡國[217],莫能發其謀[218];唐之黃巢[219],橫行天下,而所至將吏,無敢與之抗者。漢、唐之所以亡,禍自此始。唐既亡矣,陵夷[220]以至五代[221],而武夫用事,賢者伏匿消沮[222]而不見,在位無複有知君臣之義、上下之禮者也。當是之時,變置社稷[223],蓋甚於弈棋之易,而元元肝腦塗地,幸而不轉死於溝壑[224]者無幾耳!夫人才不足,患蓋如此。而方今公卿大夫,莫肯為陛下長慮後顧,為宗廟萬世計,臣切惑之。昔晉武帝趣過目前[225],而不為子孫長遠之謀,當時在位,亦皆偷合苟容[226],而風俗蕩然[227],棄禮義,捐[228]法製,上下同失,莫以為非,有識固知其將必亂矣。而其後果海內大擾[229],中國列於夷狄者,二百餘年[230]。伏惟三廟[231]祖宗神靈所以付屬陛下,固將為萬世血食[232],而大庇元元於無窮也。臣願陛下鑒[233]漢、唐、五代之所以亂亡,懲[234]晉武苟且因循之禍,明詔大臣[235],思所以陶成天下之才:慮之以謀,計之以數,為之以漸[236],期為合於當世之變,而無負於先王之意,則天下之人才不勝用矣。人才不勝用,則陛下何求而不得,何欲而不成哉?夫慮之以謀,計之以數,為之以漸,則成天下之才甚易也。

臣始讀《孟子》,見孟子言王政之易行,心則以為誠然[237]。及見與慎子論齊、魯之地[238],以為先王之製國,大抵不過百裏者,以為今有王者起,則凡諸侯之地,或千裏,或五百裏,皆將損之至於數十百裏而後止。於是疑孟子雖賢,其仁智足以一天下[239],亦安能毋劫之以兵革[240],而使數百千裏之強國,一旦肯損其地之十八九,而比於[241]先王之諸侯?至其後,觀漢武帝用主父偃之策[242],今諸侯王地悉得推恩分其子弟,而漢親臨定其號名[243],輒別屬漢[244]。於是諸侯王之子弟,各有分土,而勢強地大者,卒以分析弱小[245]。然後知慮之以謀,計之以數,為之以漸,則大者固可使小,強者固可使弱,而不至乎傾駭變亂敗傷之釁[246]。孟子之言不為過[247]。又況今欲改易更革,其勢非若孟子所為之難也。臣故曰,慮之以謀,計之以數,為之以漸,則其為甚易也。

然先王之為天下,不患人之不為,而患人之不能[248],不患人之不能,而患己之不勉[249]。何謂不患人之不為,而患人之不能?人之情所願得者,善行、美名、尊爵、厚利也,而先王能操之以臨天下之士[250]。天下之士,有能遵之以治者,則悉以其所願得者以與之。士不能則已矣,苟能,則孰肯舍其所願得,而不自勉以為才?故曰:不患人之不為,患人之不能。何謂不患人之不能,而患己之不勉?先王之法,所以待人者盡矣,自非下愚不可移之才,未有不能赴者也。然而不謀之以至誠惻怛[251]之心,亦未有能力行而應之者。故曰,不患人之不能,而患己之不勉。陛下誠有意乎成天下之才,則臣願陛下勉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