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歌。”秦畫的聲音本就很柔,加上有點虛弱,隻輕輕喚了一句小歌,聲音很小,卻還是把出了神的秦歌嚇了一跳,慌忙停下攪拌動作,下意識給秦畫遞上那杯牛奶麥片。秦畫滿腹心事,倒沒注意到妹妹的異樣,接過牛奶麥片坐到圓餐桌邊的高腳木椅上,說:“你姐夫他們還沒回來,都出去兩個小時了。”
秦歌安慰她:“很快就要回來了,再等等吧。”
秦畫端著牛奶麥片抿了一小口,幽幽地說:“姐這輩子無法體驗到愛情結晶在腹中發育生長,然後呱呱落地,一個女人轉變成母親的曆程,你說,是老天在懲罰我嗎?”
秦歌握住姐姐略冰涼的手,搖頭,勸道:“姐,不要再想這些了,老天鍾愛你,不讓你去受那份苦,它希望你專心畫畫,當一個出色的畫家,用畫筆來描畫美麗人生,你始終都是美麗的,超凡脫俗的啊,我們女人,就非要生出孩子來才體現女性的價值嗎?”
秦畫手中的杯子突然掉進兩滴晶瑩的淚,緊接又是一滴,兩滴。秦畫無限哀戚:“小歌,聽姐的,快點要個小孩,媽說得對,女人生育年齡也有最佳時期,你千萬別學姐,自己生生把機會錯過了。”
“姐…。”秦歌見不得姐姐落淚的淒然慘狀,鼻子酸酸的,正要說什麼,這時,外麵傳來大門開鎖的聲音!姐妹倆同時站起來,快步朝客廳走去。
文定山和王不準回來了,帶回來一張紙片。陳月菊給他們寫了羅鳳芝家地址,幾乎不成形的字歪歪斜斜的,秦畫卻如獲至寶,雙手把紙展開,羅鳳芝的具體住址把她從彷徨無助的狀態中帶離,她目光明亮地看著丈夫:“定山,我們去找羅大姐。”“當然,不過,我一個人去就可以了,你身體不好,在家等我回來吧。”文定山見妻子的臉上有了血色,握住她的手欣慰地笑了,他當然希望能盡早找到羅鳳芝和樂樂,秦畫甚至他自己都受不了明知孩子存在卻難以相見的煎熬。
王不準一路回來都在請纓,由他去易縣找羅鳳芝,理由是羅鳳芝認識他,以及他的臨時工的配音工作隨時可以放下,而文定山是單位領導,不能離開崗位太長時間。文定山婉言拒絕了他的好意,堅持無論如何必須親自去,“再說秀心還在坐月,你應該在她身邊,盡丈夫、父親的責任。事情弄成今天這樣,都是我的錯,現在是該還的時候了。”文定山深有感觸地對王不準說。事已至此,豁達堅強的人也不免胸口一團苦悶,但再亂成一團麻也應當由自己清理整理啊。文定山記得七年前秦畫向他提出想找代母時,他為難得一夜沒睡:一邊是妻子非常渴望有自己血緣的孩子,一邊是代孕逾越了法律倫理,如何抉擇?最終天平還是朝愛妻傾斜了,選擇了去找代母中介公司。沒想到剛按流程走了開頭,秦畫先受不住良心的遣責,覺得對不起為自己代孕的婦女,盡管中介公司的人一再解釋那位婦女已有一個讀初中的兒子,不打算再生育自己的孩子,更重要的是,秦畫夫婦付的酬金可以救她丈夫的命,等同做了件大善事。秦畫還是覺得不能以錢租用別人的器官,寧可付足一半酬金要求中止那份代孕協議。夫妻倆辦妥撤銷協議的手續走出中介公司所在辦公樓那一刹,頓時解除精神鎖枷,一身輕鬆,秦畫對文定山說了一句:“幸虧懸崖勒馬,否則,我們終生良心難安。”
文定山對於突然間冒出來的樂樂到現在還是說不清道不明自己的感受,他若真的是自己和秦畫的孩子,當然歡喜之極,但這樣一來,又該怎樣麵對那位懷胎十月生下孩子的代母?秦畫一語成讖:我們終生良心難安。
文定山與王不準並肩走進何宅,看著王不準幹淨從容的步子,他羨慕他,為人磊落,清澈透明。王不準見一時之間說服不了姐夫,隻得等見了兩位表姐再說……他總覺得樂樂失去聯係責任在自己,如果當時自己能問羅鳳芝要個聯係方式,或者去了香港後能打個電話跟陳月蘭溝通,那她們有什麼難處及動向,也會告訴自己,樂樂就不會突然離開了。
趁文定山進了屋秦畫說話的當兒,王不準尋求秦歌的支持:“姐,我和羅大姐見過幾次,我去找她,相信她一定會讓我見樂樂的,但是姐夫去的話,則很難說。”秦歌被王不準一提醒,感到他的話有理,就插口問文定山:“姐夫,您總得先回單位一趟再去吧?現在臨近年末,許多單位的領導都忙得不可開交呢。”這話算是說到點上了,文定山聞言咬唇,確實,局裏已經來了幾次電話,有些文件非要自己簽字才能生效執行的,丟下一切不管去尋孩子,那些被耽誤的事務卻是涉及很多群眾的生計啊,撂下攤子不顧,是不是太自私了?他抱著雙臂,點了點頭,短暫的自我交戰之後,答道:“我可以明天一早回局裏把最急的事安排好,然後馬上去易縣。你們放心吧。”
秦歌推了推王不準:“姐夫,阿準和您一道去吧,兩人去我們才放心。”秦畫遲疑了一下,也點著頭表示讚成。文定山本不願王不準去,怕林秀心那邊需要人照顧,想想秦歌已經回來,她可以幫忙照應一下,就同意了。
“好,那大家都休息吧,明天我和你姐一早就回廣州,阿準上午陪陪秀心再到廣州,中午咱們在廣州火車站會合。小歌,到時秀心就由你照應啦。”文定山微笑著安排完畢,陪秦畫回房間。他的微笑果然起了安心的作用,各人陸續回房休息去。
是夜,無法安心入睡的人是陳月菊。
她的心頭有太多的石塊,一塊來自姓莫的:莫東林的潑髒、莫錦泉的抱怨、莫菲菲的鄙視,如棱角石,刺得她生疼;一塊來自文定山與王不準,這兩人象是非要纏上她不可,老是找她打聽樂樂啊羅鳳芝啊,煩死了!還有一塊來自妹妹陳月蘭,自己都打算明天一早就暫時離開深圳先避一避了,她居然在十一點多還打了個電話來,說她把鳳芝代領的那份工錢漏在同福樓小屋的木床縫裏了!讓她趁房東還沒收回屋子(還沒到月底交租的日子,房東還不知她走了),第二天早早去幫她把錢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