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頓飯將近尾聲,丁長貴已經從莫名其妙到起疑,最後認出了羅鳳芝,她因為提心吊膽怕對方認出自己導致席間錯漏百出,最終還是被認了出來。
“大姐,您去過廣州嗎?還是去過深圳?我經常帶客戶去廣東這兩個城市呢。”丁長貴意味深長地笑,他的話一下子就引起小燕家人的高度懷疑,丁長貴以介紹本縣婦女到廣東賣肚而發家,這在親戚中是公開的秘密。
羅鳳芝生來就是本份老實人,心裏的東西全寫上臉,麵對丁長貴成心要揭她那樁不堪往事,隻恨地上沒洞讓自己鑽進去。所有人都明白了。
小燕的爸爸還是給可憐的母子留了顏麵,他說:“我們小燕還小,還是暫不談婚事,這事到此為止吧。”小燕媽則冷眼木臉,連話都懶得說,和小燕姐每人拉一邊,把小燕拉走了。
丁良民追了出去:“叔,姨,我和小燕是真心相愛的。”小燕媽哼了一聲,此時,原本陰著的天開始飄灑細雨,小燕姐姐瞪了丁良民一眼,說:“你還是尋別的人吧,別說我父母,就算我這個做姐的,也不會答應她去做一個賣肚女人的兒媳的!”
丁長貴把車開了過來,接走了小燕一家,羅鳳芝踉踉蹌蹌跟了出來,酒樓門口隻剩痛苦地仰天隱淚的丁良民,看著兒子孤獨痛苦的背影,羅鳳芝的心都要碎了,她衝進雨裏,想要找小燕一家人說情去,卻茫茫不見他們的蹤影。
雨,傾盆而下,母子倆無心躲雨,任由大雨澆著,摩托在坑窪不平的路上艱難行駛。
到了家門口,羅鳳芝不肯進去,她覺得自己的罪孽太深了,想去小燕家求她父母答應兩人發展,丁良民好不容易才把母親勸回屋裏:“您別去,這事我會自己處理,您還是換一身幹衣服吧,別感冒了。”
深圳福田區,黃家。
陳月蘭哈欠連連仍不敢去睡,黃小姐在房間上網,卻不時叫陳月蘭做事:做夜宵給她填肚子,或者幫她拿個熱毛巾什麼的,總之,她不上床睡,陳月蘭也休想睡覺,婚姻失意,引產後的鬱悶,使得這個年輕女人的壞脾氣變本加厲,雇請回來的人在她眼裏成了出氣包。羅鳳芝提前走了,把敏感的她氣得要命:連一個外地的保姆都棄自己而去了!
接替羅鳳芝的陳月蘭上崗後,黃小姐一腔的怒火全撒在了她身上,可憐沒習慣熬通宵的陳月蘭一連幾天都是天亮才可以睡,整晚聽候差遣,苦不堪言,好幾次她都想拂袖而去,可一想到好姐妹忍受這個女人的折磨二十多天,怎麼也得幫她把工資領了,否則那些天就白熬了。
太睏了,為了不讓自己睡著,陳月蘭掐著手指算還剩幾天:鳳芝走的那天是號,今天是號,還有兩天,還有兩天就可以解放了。她安慰自己。
十點半,在廚房煮紅棗湯丸時,羅鳳芝給她打了個電話,還沒講幾句,黃小姐喚她去,陳月蘭隻好匆匆掛了手機,直到十二點才閑下來,回撥羅鳳芝手機,已關機,陳月蘭猜這麼晚她定是睡覺了,就沒在意。
陳月蘭太睏了,她斜靠在床上,用盡辦法防止自己睡著,哪裏有精神去細想羅鳳芝那個未曾講完的電話,也是她告別人世前打的最後一個電話,羅鳳芝說:“蘭姐,謝謝您幫了我這麼多,樂樂在何家還好吧?他的事以後有勞您操心了……”
後來,陳月蘭每每憶起這個最後的來電都悔青腸子:如果自己稍稍清醒一點,定會想到,電話那頭背景聲音是嘩嘩的河水流動聲,沙沙的雨聲,這麼晚了,鳳芝不在屋裏,在外麵給自己打電話,這不是很奇怪嗎,怎麼就不多問她一句發生了什麼事呢,或許,經過自己的勸解安慰,她不致於走上絕路。
快要過年了,誰想到曆盡坎坷都能堅強麵對的羅鳳芝,會舍得這個中國傳統的闔家團聚的大節日,舍得沒見多年好不容易才重新生活在一塊的兒子丁良民,有多大的哀傷與絕望,才能驅使她縱身跳下暴漲的城河?
可惜,羅鳳芝離別人世那一夜,陳月蘭一丁點感應都沒有,她隻挨著小客房的床邊,望著斜對麵的主人房,祈求黃小姐快點落網——上網後不就得落網了嗎?好讓大家都可以關燈睡覺。睡個安樂覺啊,是她此刻的全部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