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候著把你殘忍的摧毀!
一夜呼號的風聲
果然沒有把我驚醒
等到太晚的那個早晨
啊。天!你已經不見了蹤影。
我苛刻的咒詛自己
但現在有誰走過這裏
除卻嚴冬鐵樣長臉
陰霧中,偶然一見。
又是一年的11月,但此時林徽因的詩裏隻有秋天,再沒有那人。亂世的風雲洗禮之後,人生已滄海桑田,曾經執著的懂得了舍,曾經不能釋懷的懂得了放,這人生短暫,有如許多的陽光的片段需要去珍惜,就該有如魚對浪的珍惜,鳥對風的珍惜。
身體越來越差,林徽因開始思考死亡這件事,她此時寫下的《人生》仿佛是對著梁思成做著往生的交待:
人生,
你是一支曲子,
我是歌唱的;
你是河流
我是條船,一片小白帆
我是個行旅者的時候,
你,田野,山林,峰巒。
無論怎樣,
顛倒密切中牽連著
你和我,
我永從你中間經過;
我生存,
你是我生存的河道,
理由同力量。
你的存在
則是我胸前心跳裏
五色的絢彩
但我們彼此交錯
並未彼此留難。
……
現在我死了,
你,——
我把你再交給他人負擔!
幾十年來,她與梁思成攜手度過繁花的青春,灰飛煙滅的傾城,飄泊四方的流浪,而如今以這首詩做最好的尾聲,並在此生裏留言,我走了,不要留戀我,要幸福地活下去。以後,我們已是天涯殊途,你的幸福悲傷,都隻是我忘川對岸的風景,而我將是你彼岸的幻境。
此時,她的人生,正如她《展緩》的詩篇:
當所有的情感
都並入一股哀怨
如小河,大河,彙向著
無邊的大海,——不論
怎麼衝急,怎樣盤旋,——
那河上勁風,大小石卵,
所做成的幾處逆流
小小港灣,就如同
那生命中,無意的寧靜
避開了主流;情緒的
平波越出了悲愁。
停吧,這奔馳的血液;
它們不必全然廢弛的
都去造成眼淚。
不妨多幾次輾轉,溯回流水,
任憑眼前這一切撩亂,
這所有,去建築邏輯。
把絕望的結論,稍稍
遲緩,拖延時間,——
拖延理智的判斷,——
會再給純情感一種希望!
林徽因已隱隱感覺到這是她最後的時光,所有的情緒都在決堤的邊緣,她如一個守堤的人時刻都在檢視自己心中的堤壩是否出現了裂隙,如果決堤,她自己所苦苦支撐的都將全軍覆沒。
她的生命已是一襲拎起來破敗不堪的華袍,然而,破敗也是要在錦上破敗,林徽因病中寫詩有沮喪,但也有希望:
小詩(一)
感謝生命的諷刺嘲弄著我,
會唱的喉嚨啞成了無言的歌。
一片輕紗似的情緒,本是空靈,
現時上麵全打著拙笨補釘。
肩頭上先是挑起兩擔雲彩,
帶著光輝要在從容天空裏安排;
如今黑壓壓沉下現實的真相,
靈魂同饑餓的脊梁將一起壓斷!
我不敢問生命現在人該當如何
喘氣!經驗已如舊鞋底的穿破,
這紛歧道路上,石子和泥土模糊,
還是赤腳方便,去認取新的辛苦。
小詩(二)
小蚌殼裏有所有的顏色;
整一條虹藏在裏麵。
絢彩的存在是他的秘密,
外麵沒有夕陽,也不見雨點。
黑夜天空上隻一片渺茫;
整宇宙星鬥那裏閃亮,
遠距離光明如無邊海麵,
是每小粒晶瑩,給了你方向。
人生襤褸,不如裸裎而行,以赤子之身歸入地腹,人生黑暗,也可炳星而行,每小粒晶瑩,都可給你方向。
此時的梁思成正在美國講學,病重的林徽因與其他老師從桌椅板凳瑣事開始到安排課程種種,一起承擔了清華建築係的建設工作。林徽因的居所又成為朋友和學生歡聚的地方,又有了戰前在北平時的芳華。有一次,林徽因曾指著沙發的挑花土布跟學生們說,那是苗族姑娘用來做嫁衣的一對袖頭和褲腳,又說“你看思成,他正躺在苗族姑娘的褲腳上。”
此番情景,用最簡單的話語說出來,卻是繁華似錦。
但是再是歡聲笑語的地方,林徽因心裏隱隱知道自己即將獨自一人地離去。她依然談笑風生,卻隻在詩裏,這個最能進入她心靈深處的通道裏,將自己負麵的情緒全麵釋放,詩歌是她心靈寬闊的河道,可以承載它們的泛濫,於是在詩歌裏,這些情緒有如千軍萬馬般碾過。這段期間林徽因的詩達到了高潮,洶湧澎湃,讓她自覺悲壯,而之後,熬過了險灘,就是岸夾桃花錦浪生的時候,可是在這個事業春水勃發的時候,林徽因已再無詩。
1947年,梁思成回國了,林徽因於這一年年底動了一次大手術,切除了一個腎。手術之前,林徽因的情緒惡劣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