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有意朝玉京(3 / 3)

嬴天放看出了端倪,這衣角有蹊蹺:“皇兄,別買關子,好歹兄弟我陪你一起煎熬了幾日,快告訴我。”嬴天池想了想,把衫子遞給他,“給你看看也無妨。”

嬴天放接過,撩起衣角,湖色的衫子原隻有幾瓣彎彎的柳葉,衣角上卻多了一隻拳頭大小青色的密生三角形刺的果實,色澤稍濃,分明是後添加上去的,不仔細還挺難發現。

“這是榴蓮阿。”嬴天放隨即會意:“榴蓮,留戀,流連,原來如此。”

尚雲裏霧裏的臣子們這才明白,臉上都露出喜色,總算是有驚無險。

嬴天池拿過衫子,“高青,令錦衣衛不得驚動貴妃,小心尾隨保護,無論如何再不能有差池。至於貴妃想做什麼,隨她心意就是。還有,柳闖,今日宴後回東北郡署理政務,天放,你交代一下。”

“不行,不行,憑什麼我代理國事,您出去玩兒?沒天理,我也要去,我...”嬴天放追著嬴天池哇哇地叫,出了勤政殿。

眾人跟出,同情地看著王爺亂跳的背影,高青長出一口氣:“總算是雨過天晴了。”

鄭鬆道:“京中來報,說是林庶人進了天牢就瘋了。”

“便宜她了。那兩位言官老爺的事我瞅準去回一聲。去跟貴妃的,我還得再叮嚀幾句,讓他們千萬小心啊,這主子金貴著呢,也不知身子怎樣?還到處亂跑,她安生,我就太平了,好好兒的,也不說早知會一聲,害得我操了多少心。”高青話中竟有了幾分哽咽,說得眾人都笑。

西門暗想,應該是商家救的娘娘。

遲遲鍾鼓初長夜,朱殿熒飛思悄然,月夜催更,清塵收露。

“官家,夜深了。”高青走到嬴天池的身邊。

“貴妃,有什麼消息嗎?”他問。

“錦衣衛來報,已查到娘娘進了北塔寺,有人在保護了。”高青回稟,他剛剛接到夜鴿。

“水眄蘭情,總平生稀見。高青,你知是何意嗎?”

“奴才學淺。”

“那是說一個女子,水靈靈的眼睛,蘭花一樣優雅的性情,這平生也難遇上一個。大臣嘴裏不說,總覺朕寵貴妃太過,隆寵太盛,可在貴妃眼裏,她從來都是富貴閑雲,而朕的恩寵,是一次中毒,是一次墜海,朕隻有歉疚,當初朕是迫她的。”嬴天池第一次在高青麵前流露心情。

高青無言,官家這情路走來竟是這般辛苦。

“你說,榴蓮之意,是流連民間,還是留戀朕躬呢?”

“自然是官家,官家的深情娘娘是明白的。”高青心中歎息,誰說這患得患失的隻有娘娘呢?

嬴天池望向寥廓的星空,他不要千千萬萬的星辰,不要萬紫千紅,隻要那一輪皎潔的明月,隻要那一抹幽香。他悵悵地對高青說:“明日緩緩出行。”高青不解,“隻要她安好,就讓她自由自在吧。”

近鄉情怯,他怎開口問她,孩子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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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城的北塔寺身在鬧市,除了香火鼎盛,還寄居了不少書生。這些書生多半是名落孫山或懷才不遇,想來年再試,等待時機,無奈囊中羞澀,於是就住到這寺裏,寺中供給三餐且收錢很少。書生意氣,就常有些交遊酬唱,談文論道,其中不乏真才實學,好在寺廟肅穆,不是十分喧嘩。未語就在這寺中的吟哦聲中沉澱自己的心情。

傍晚膳後,她在寺後的菜園裏散步,夕陽渲染得滿天金彤,園子裏混和著泥土與花草的芳香,驅散了白天的酷熱,頓覺神清氣爽。

一條小溪潺潺流淌,清澈可見水草浮遊,到了橋下,彙成一個小小的池塘,種菜養花的和尚大約常在此舀水澆灌,池水略渾濁,幾條錦鯉搖尾擺動,看到錦鯉,不期然想起去年這個時候,她還在太史署遊哉度日,一年過去了,她的生命有著翻天覆地的改變,如連綿筆畫,有驚濤,有亮麗,有缺憾,幸運的是她擁有了如此優秀的男人,紫衣和澄衣可愛的妹妹,他們都傾心地愛護她,她平凡的人生由此展開瑰麗。“隻有叔叔,對不起,我曾說過一定要回去,我食言了,我舍棄不了他們,天池,我已經愛著的男人,爸爸媽媽在天之靈不會怪女兒吧?”

悠遠的鍾聲敲響,僧侶的晚課開始了,她溫柔地撫著腹部,這一瞬她沉浸在安寧中,心是一片空靈。

於學智走入園子時,看見晚紗夜霧中一人拈花微笑,一驚錯覺,仿若一麗人徐徐而來,凝神看去,不由怦然,一位柔美修潤的儒雅書生,如皎月站在橋上,這無限的暮靄是他的陪襯。

他走過去,順著目光看向池塘,歎息,不知是為池塘,還是為眼前是一個書生,“阿,可惜,這池水不如溪水清澈,若賦詞作詩,遜色不少。”

“未必,水至清則無魚。”未語不及躲避這位鄰居,昨天他曾投名刺請見被她拒絕,後來晚間有聽他們幾個學子詠誦,談論時政,於學智倒是才華橫溢,不失為一個謙謙君子,雖是世家弟子卻少有傲慢。

“願聞兄台雅見。”於學智恭謙地拱手。

“不敢。”未語微笑,清朗的於學智有著意氣風飛,曾幾何時,她憧憬著大學校園,也應該是這樣的風華正茂,她的心裏有些親切,“真如世間有陽春白雪,也有高山流水,沒有漁讀耕樵,何來的文人雅趣?何來這娉婷的出水芙蓉?又何來出淤泥而不染?”

於學智歎服“聞君一言,卻有不同的天地,朝聞道,夕死無憾,聖人雲誠然也!”

暮色漸濃,未語點頭致意,步下石橋,於學智目送她,她的身影在煙靄中朦朧而有些神秘,橋下魚兒跳躍,一陣漣漪,夏天的晚間,卻吹皺了他一池春水。

第二天於學智被詩友們拉去賞菊,心裏卻念念在茲,晚間醉酒,就沒有回去,到了清晨忙忙回寺,卻驚愕地發現隔壁靜舍已人去屋空,小沙彌正在收拾,他隻求下半片字幅,悵然許久,向知事僧打聽,隻說是衛公子,一大早坐車去了太白山麓。他忙吩咐小廝收拾行囊備車,突覺四周冷列如刀,不由打個寒噤,到了山麓下,卻無蹤跡,隻得放棄。

三日後的清晨,未語站在太白山麓的山道間,唇間有著笑意。

夠了,她感動地想,他給了她自由,為她遮天避雨,給了她想要的,有夫如此,婦複何求呢?

青色的石板路,枝葉掃得幹幹淨淨,路上沒有行人,他要來了嗎?

索性慢慢一路行去,滿目清涼,鬆風如水,可以醉人。茂林修竹,靜謐幽穀,清風徐來,滿山青翠欲滴,聽得梵音陣陣,在這山間悠揚回旋,餘音空冷,仿佛有葉飛聲,細細洗滌心頭泥塵,天地諸物靜息,感覺一片心安。

山間有亭翼然,盤踞於山腰,天池背負而立,修長而偉岸。

未語唇角綻放,迎著溫暖的笑眼,伸出手,擁報她夢中思念的胸膛,“我回來了。”

是了,萬古悠悠的片片白雲,她的心清清楚楚地寫在這個時空,她對他有很深很深的負欠時,終於在不知不覺中愛了。隻要她的心是自由的,她又何許鑽了牛角。

一次偶然的錯身,終於是美麗的驚喜,不由泛起心的歡喜,她抬頭望去,扶著他的手停留在腹部:“天池,孩子”

她笑靨如花,輕聲俏語,仿佛剛從山水散步歸來,他狂喜,指腹溫柔滑動,迎著她的烏黑晶亮,這平生稀見,終於掬在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