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歲那年,我是宣國公主,封號寧愨,傅太後告訴我那是寧和誠然之意。太後作為先帝正室雖無所出,但扶持了生母早逝的父親一路順暢的登上皇位,因而太後強大的威勢攝壓整個後宮乃至朝堂,她長年陰鬱而威嚴的表情真正控製著天下蒼生。聽傅太後說我出生時是溽暑之末,細雨溫潤著長安街,我與哥哥處洵的降生被期許能驅散連日來陰沉的戰報。一幹人看著斜雨飄搖,試圖用皇後產下雙生子龍鳳呈祥的寓意安慰人心,然而陰雨同戰事卻連綿了很多日衝泡了大半個夏天,我因而就被喚作時溦。母親很渴望是個明朗聰穎的兒子和一個寧和乖順的女兒,卻不想我的頑劣倒遠勝處洵。處洵有著同父王一樣的溫和,父王是個很喜詩文的人,且生性懦弱深信道術。據說,我出生那日宮人來報時他正躺在丹爐外昏沉而睡,過了會方士說,丹煉好了,他立刻醒來詢問。父王的唯唯諾諾是被合宮內外詬病之處,說實話,我卻很喜歡父王和處洵所共有的那種輕柔,我始終認為那種輕柔會很難被宮規刑律束縛。我常常會看到母後苛責處洵讀書不能勝過其他皇子或是諸事推讓容忍的態度。母親說處洵是她費盡氣力才有的子嗣,是儲君,所以很多事他責無旁貸。母親甚至因此在處洵懂事後將原本過繼的義子處演放在偏殿由乳母照料不再過問。小的時候處演常會跑來有時偷偷塞給我一塊黏糊糊的糖,或者幫睡醒的我穿上鞋子,怯怯的喚一聲時溦妹妹,看我睡眼朦朧他就善良的笑笑。處演那時候還很出色會背很多書,勤勉的像一頭小獅子,看得出來,他是渴望母後能多詢問他,但那樣的機會總是很少。甚至後來因為處洵生病有方士說處演的八字衝撞到處洵,母後便著人將他帶到偏遠的宮殿去,他就再也沒有機會背書給母親了。之後有次我還撞見過他偷跑回來看到母親給午睡的處洵掖被角,處演小小的拳頭捏的咯吱響,我第一次開始注意這個被滿宮遺忘的皇子。不過他出眾的才思漸漸消失了,我們在崇文殿聽太傅講習時處演很少問或答,他很多時間都是一人坐在旁邊,見解也很是平平,我不禁好奇他從前背的書去了哪裏。
去崇文殿前母親特地選了母家兄長的女兒趙姒禾為我伴讀,初見時,姒禾穿著藕荷色百花裙,緗色坎肩,袖口繡白色的蝶,笑起來溫柔可親,朝夕相處下姒禾很快成了我在宮中最為親密的人。她母親做給她的梨花酥幾乎都進了我的肚子,我也就很慷慨的與她分享心事,也是姒禾讓我知道事實上母後的身後是龐大的趙家,盡管趙家向來在朝中穩站,但傅太後所扶持的傅家,在朝堂也擁有絕對的話語權,其勢力迅猛不可估量。我聽得很迷茫,但還不時皺著眉點點頭,雖不完全理解,但我也意識的到母親與太後,傅趙兩家是很緊要的事,我也知道這遠不是我和姒禾能改變的事,我更好奇對於父王是需要站在有扶持之恩的太後那裏,還是母親呢?或者他更在意長生的丹何時煉出罷。姒禾對這些事要比我明白得多,她是認為太後想得到更多的東西,我覺得身為太後不是已經擁有更多,姒禾不再跟我辯駁,也許她當時也不知道那更多是什麼。
下元日時,我們一同在在殿中描著花樣子。窗外朔風呼嘯,暖閣裏仿若春日,說起每逢除夕,宮中家宴,姒禾為自己不能見識而遺憾。我告訴她不過是同看歌舞,互為道賀罷了,還要謹守禮節,年年如此沒有半分新意。
姒禾想了想沒有多問隻說:“聽聞太後的兄弟傅大人,可能會去,今年除夕許會不一樣些。”
我很詫異:“好像曆來沒有外戚會參加。”
“曆來嗎?以如今傅家勢力會守往例,也未可知。”姒禾不經心的回,我卻意識到事情好像真如姒禾所言了。香爐裏嫋嫋煙霧繞著明媚的花,我無心再畫。
第二日一進崇文殿就見處演靠著案上書睡得正熟,卻是姒禾過去晃醒他,動作很是平常,處演驚醒,不好意思的衝我們笑笑轉而又打起盹來。我記得姒禾與處演並不熟識,姒禾看出我的疑惑笑著說:“從前我在宮裏走錯路那次,遇到過二皇子,是他送我回來,不過到了殿外就不肯進來了。”
“不肯進來,為什麼”
“這,我就不知了,許是覺得不方便。”我又想起從前處演偷跑回來那次,他被發現後還被宮人訓斥,令人送了回去,僅管過去這麼久,可能也是因為如此,他才沒有進來。
回去時,我無意向後轉發覺處演站在不遠處的雕欄後,好像站了很久,風吹鼓他的衣衫,他直直看向這裏,認真的以至於沒有發覺我,姒禾見我不動便轉頭看,認出那是處演後,趕緊垂下頭,拉著我說:“快走吧,天這樣涼。”我隱約感覺姒禾垂下的臉上泛起了淡淡緋色。薄而隱晦的氣息從他們中不由己的透出,在幹澀的風中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