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聖祠堂,廟祝是一個將帽子帶得很高,衣服裹得很緊的壯年子,行為慷慨大方略有怪異,似有古賢人之風。
至少此地是聖人所留,也有一番聖人悟道留下來的痕跡,因此曾有許多人在此結廬守望與參悟——也有朝代更替時,前朝遺老在此避世。所以,洞天外形成了一個不算多大但是詩書傳家的村落,村中有古韻有古衣裳,而看守祠堂的人便是來自於其中。
他們舍棄了世俗的繁華,根絕了仕途的進取,在此一為悟道,一為思過。
他們日常飲食便是山中醴泉加野果,偶爾能聞道肉香,是山中野味,或者是家長裏短養的雞鴨。而且,先聖祠堂的香火都是由山下人取來,本地——不售。因為山裏人認為,商賈之事違背大道,因此不屑為之。
不過他們也不會禁絕商旅,畢竟大道無為也。
那個依然還是白身的廟祝,一身氣息深不可測,高冠平雲,麵含笑意而不露白。雖然身作廟祝,然而他並不迎客,迎客的是祠堂前一棵新生未抽芽的榕樹,長有兩人合抱的枝幹。他日常所為,便是清掃祠堂中一些落葉啊,香灰啊,蛛網啊什麼的。
著肅裝而行下事,這便有點不倫不類的感覺,以至於許多入廟的人,在看見那叢絢爛至極纏繞冰雪的子夜花後,就會情不自禁地打量起那個有古仁人之風的廟祝。
那名廟祝會對看他第一眼的人以微笑回意,而對看他第二三眼的人視而不見。他拖著一個過人的竹子編織好的掃帚,清掃著積累從古至今的歲月和菁蕪,就好像他立足於時光長河之上,給人以心安的感覺。
三人入廟之前,在門口看見的那頭驕傲得像一玨白玉的馬,在榕樹下靜靜食草摘花,在旁有三兩小廝在照顧這匹價值不知幾何的寶馬,和在旁的幾匹毫無存在感的灰馬。
人來後,那匹馬沒有驚厥,甚至都沒有一絲改變。
一如在廟中,那貴不可言的白衣貴公子,竟然真的在誠心誠意上香祭拜,香煙荏苒,氣味尋常,卻有種神之又神,玄之又玄的力量。兩個女婢都跪在他一個身位之後,也是在呢喃或者祈禱。
不比京觀廟宇,小小祠堂真的很小,氈台隻能容下六七人。不過往日裏此處來人不多,因此不顯得擁擠;今日則是個大日子,想必來人不會少;好在現在還很早,在三人前麵的隻有那貴公子和他的侍女們。
這位貴公子宋軒還是有點印象的;他在山道上疾馳而過,而仆從們在後苦苦相追的情景,讓一行人笑出了聲音。那時候宋軒還調侃小胖子,“其與君子何如哉?”
“不若也。”小胖子搖頭道,“其善騎馬,吾其乘山而去也。”意思是,我家有錢到能讓我騎著一座山呢,怎麼能和這種隻騎著一匹馬的人比較。
歪帽子小秀才瞬間笑噴。究竟是何等修為的人,才能一本正經的講這種寒如冬日凜雪的笑話呢?不過這也怪不得小胖子,他本是一輕鬆幽默的小胖子,然而在和宋軒在一起的時候為了維持勢均力敵的假象,不得不裝作一副高冷的模樣,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如許風格。
不過從宋軒醒來以後,小胖子發現倒是自己這摯友的性情越來越像從前的自己,而自己卻更像從前的宋軒了,於是他在努力戰勝自己心中揮之不去的陰影,時而有邏輯錯亂感,不知局裏局外也。這樣一來,小胖子的精神分裂就更加嚴重了。
倒是小姑娘看著飛馳而過的翩翩公子,目光落在了那匹白馬上,眼中的豔羨一閃而過。
.............................
祭祀今古之聖賢,畫外音不要太多。
認真罷,不認真也罷,垂頭矣,又能望得穿歲月嗎?
那貴公子如常伴古佛的老僧般入定去,在不算多名貴的香火中隱淡去凡塵氣息。不見正臉,很難想象那張剛正不阿的臉上有多少正色,這樣的人,能被塵世所侵染嗎?
宋軒指著邊上的坐氈,建議道:“吾等且邊上去。”
小胖子抿嘴點頭。
小廝模樣的小姑娘將小胖子的包裹打開,提出了幾隻香燭與火信,還取出了一包裹還是溫涼的烤魚,擺在桌子上充作祭品,然後認真地打點了四下的環境,撣去了小胖子和宋軒衣角的灰塵,之後默默退下。
小胖子沉著地從她手裏接過了幾炷香,細細嗅了一口,輕聲歎道:“這土香聞起來實在不算是可人的,就連問道香也能沁人心脾,這土香卻一股子發黴味道。”他信手從中摘選出兩三隻完整的不剝落枝節的土香,交給了宋軒。
土香雖然不好用,但是,最適合這樣的空靈氣息,因為有權者居有天下香火,本就是富麗堂皇;但此間的聖人卻一生悲愴,土香既契合他的身份,也契合他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