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軒且行上高樓,跟隨著在前引導的奴婢悠哉悠哉,半步也不落下。隻是抬頭間望見了那飛龍騰雲般的登臨二字,暗道好氣魄,隻這金碧輝煌騰雲而起的匾額,便值當多少銀兩。果不愧為豪富之家。
走到最高樓,引者自行唱喏退去,宋軒這時候才有心境環顧四周。
正當麵是一個與自己年紀仿佛的小胖子,然而臉上的氣度遠非常人能揣度,他就這樣端坐在那裏,一派小大人模樣,厚實的長發遮住了小半眼睛——他的眼睛也微微閉著,耳朵卻在窸窸窣窣地抖動著,似在聆聽天地間的妙曲。
見到宋軒走來,在旁的體積仿佛、衣冠凜然的另一個大胖子立刻湊到他耳邊,私語幾句話,然後那端坐著的更有氣勢的胖子睜開了眼,然後徐徐起身,起身間仿佛有萬鈞之勢。
他的模樣很嚴肅,他的舉止也很嚴肅,不等宋軒有所反應,他一揖至底麵色無愧,說道:“兄台可是來了。小弟已在這裏恭候多時。”
“你可真認得我?”見四下裏無外人,宋軒想要一探究竟。
“認得。”那小胖子平靜的臉上並未起風雨,仿佛不曾聽聞什麼。
“我可認得你?”話一出口宋軒隻是道自己又犯傻了,不曾敢讓對方應答。
誰知道小胖子閉目像是苦思了一會,然後理所當然地點頭:“當是認得的。我們拜在同一個先生門下,你我忝為同門,兄長早於我入門,是以小弟自居下座。”
他的表情一絲不苟,沒有太多做作與張狂,倒是在旁侍立的胖子雖一聲不發,然而臉上已是通紅,顯然是忍得難受了。他之所以還沒有笑,大概是家教甚嚴的緣故吧。
宋軒自是未品味出其中的笑意,反而追問了一句:“我們相識........很久了嗎?”
小胖子哂之:“讀書之人,知心為上,見麵為下。兄長既然與吾誌合,便不需清理歲月菁蕪之煩。”
宋軒一陣無語。打了半天禪,卻沒有問出一句有用的話,這小胖子手段也了得!
“如果我不認得你,是否,能請教閣下姓名?”宋軒不想隱瞞事實。
小胖子一抬眼,仔細打量了宋軒,那眼神終於與剛剛有所不同,內中確有幾分訝然與淡之又淡的嘲諷:“那是自然。”
四下裏輝煌燈火漸起,侍立在旁的管家模樣的胖子請身下去準備些物什,然後小胖子正經一鞠躬:“小弟朱清伯,見過兄長。”
宋軒回禮,心裏越發覺得人不可貌相——如此商賈之家,居然能有如此懂禮之人,而且觀那小胖子衣冠富貴,朱衣華佩卻全無傲氣,若不看年紀和身段,真可以說是翩翩君子了。
“今日請兄長來,是為共商大道。”朱清伯——算了還是叫小胖子吧——如此說道。
“既然兄長與我皆已齋發,今日之會,不如照文人爭鳴之禮可好?”小胖子再次出聲,其意瀟灑,其言有回聲。
宋軒一思量,卻不知道何謂爭鳴之禮;小胖子也不急不惱,將規矩念白出來。
原來那爭鳴之禮,卻是有較量之意——當然,是指對大道的爭鳴,是指對於天地的感悟。
大胖子這時候很認真地取回了一炷香,很珍貴的捧在手裏點燃,香煙漸漸彌漫到整間屋子內。隨著小胖子認真研墨,香煙飄蕩。
其實這一層樓閣本是有香爐的,這一炷檀香也許隻是作計時之用——雖然這時候沙漏日晷什麼的早已經出現了,文人之間還是以煙塵為雅韻,這炷香,不僅僅是文人豐厚身家的象征,也是文人高尚品格的體現——至於真假,誰說得清呢?
不過事實上,這炷香並非隻單單如此——因為,宋軒隻是發現,自己的頭又有些暈乎乎地,仿佛要陷入某種幻境——就像當初聽聞那彩兒姑娘的琴聲一般。
研墨的身影,漸漸成了疊影,宋軒隻是頭暈,隻是靈明中有些錯亂感,但精神還是不錯的;因為坐而論道,本不必多少氣力,卻需要清醒甚至超絕的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