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章 劍非劍,君子悟(1 / 2)

“所以,我想要假借文彥公那支聖筆。”在沉悶的氛圍中,莫蘭州如此說道。

“文彥公?是那揚州城著名的......”宋軒開口相詢,然而話語被打斷了,莫蘭州看著他,很認真也很迅速地點頭:“正是那位。”

“那到我們家來作甚。”一邊的小姑娘感到很委屈。

這時候張夫子接過話來:“文彥公,是我的曾祖父。”

全場忽然靜下來。孩子們都很驚訝以至於不能接下話來。杯中盞茶映照著張夫子一臉的坦然。

“你願意.....為了江寧百萬無辜蒼生,將它借.......給我嗎?”莫蘭州心存希望,再次問道。

張夫子沉默著沒有回答,從窗外柳葉飛落,到柳葉著地為止。

“那支筆......對我家真的很重要。”張夫子看著劍客,眼神清澈,似無雜念。

“我知道。”莫蘭州也很鄭重地點頭,“我保證在十日之內歸還這支筆,可好?而在此期間,我願意將師長的劍當作抵押之物。”他很謹慎很恭敬地捧出劍,仿佛麵對著一個令人尊敬的長者,然後將它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眼中的不忍一閃而過,隨即便是懷有一絲期待地看著張夫子。

“你知道的,我不是這個意思。”張夫子卻沒有去看這把劍,“我不在乎這支筆值多少錢,因為我不曾把它看成過財帛,所以並不是為了它本身的價值而猶豫。

“而是因為,這支筆對我,對我家,真的很重要。

“從我小時候起,祖母就和我說起當年曾祖父為相的意氣風發,說起曾祖父被貶時候的落寞,說起曾祖父後來在萬民心目中是怎樣的臭名昭著。

“有時候我也會痛恨曾祖父,為什麼,明明已經立身那個境界,一輩子榮華不斷,蔭庇子孫,卻偏執地去孤注自己的前程與名聲,去變法,去治世烹民?

“其實曾祖的每一個子孫後代都想過這個問題。

“後來在看曾祖的一篇文章的時候,或者是在讀一篇古代雜記的時候,我忽然想通了。曾祖也許是為青史留名,也許是為謀權奪利,但首先,他是人族的聖人。

“道德有言: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但是曾祖沒有那麼做,至少,他的所有政令,或有效或無用,其目的都是出於對百姓的關懷。所以可以不昧著良心說,曾祖不一定是一個仁者,但起碼不是仁者的對立麵。

“可能是出於後輩對先人的尊敬,我必須要說,曾祖是一個才華橫溢的人,不論是修行還是經世。雖然那場變法失敗了,但是那場變法不見得是曾祖之短見。而是曾祖看得太遠,走路又走得太快,來不及去回想自己走過的路,來不及反思自己犯下的錯。

“所以他失敗了。所以他灰溜溜地被趕回了老家,甚至在老家都沒有一席之地。

“你可在史書上看到過如此落魄的聖人?

“在上,他已惡在君心;在中,他為變法得罪了不知多少人;在下,黎民也對他心中有恐懼以至於憤怒。不說四海皆敵,但又如何不是呢?

“在晚年的時候,曾祖病居在家中,常望著天上的明月,想著朝堂上他一生的摯友——也是他的政敵,在將他的政績,他的一生心血從史書上一點點抹去;有時候也會寫點往日裏不常為之的詩詞文章。那個時候的他已經站在了一生的最高點,因為不再為塵世所束縛,他的境界也超越了這個塵世。

“他自問無愧於後人,但是,麵對著曆史長河中逝去的同境界相望的先賢們,心中總有許多淒涼。

“所謂聖人不容於世,不外於此乎?

“其實他為自家傳人留下的東西有很多,但最珍貴的一樣東西,是一條家訓。

“而那條家訓,就刻在那支筆上。”

張夫子眼中飽含著留戀與追憶,回想著,如果那年曾祖不那麼倔強地站在那頭龐然大物麵前,或者曆史之言,是非功過會有很大改變。

宋軒好好聽著,漸漸起了熟悉之感,心下不免有些詫異。姊姊的眼睛卻已經紅了,似乎正受不得這種煽情的話語。

莫蘭州隻是安靜聽著,並不長籲短歎,隻是也墜入了回憶之中,仿佛正在經曆那段可歌可泣的歲月。

“那條家訓很短,隻有八個字,‘唯道險阻,能出於蜀。’

“所以我的要求是,如果可以,我想和你一起正麵那條巨龍。

“庶民有難,我不願推辭,也不肯推辭,但是我希望能去經曆這麼一場風雨。就像曾祖一樣,做些愚蠢的事情,趁著自己的心還是熱的,趁著自己還年輕。

“你,能答應嗎?”

莫蘭州還在沉吟著,不肯輕易開口。

“如果不願意,我也不強求。”張夫子神色黯然。

“能。”莫蘭州拍板,眼睛直視著對麵那看似平凡的蒙學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