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師兄妹相稱,那觀主了然今日來人必不是心高氣傲之人,於是也應道:“師妹今日是為求宿否?來人,清掃兩間偏房以容遠客。”
老道姑對此不置可否,卻接道:“師兄,貧道還有一事相求。”
“何事?”見得老道姑顏色,觀主辭退左右,臉色恭敬垂問。
那道姑輕輕解下竹簍,然後捧出竹簍裏的睡美人——“她身上並無中沉屙,身上的迷藥也已解開,她卻還未醒來,此怪一也。她本在眼前,占星之術卻全無其命理,以一心之感應也搜尋不到其人脈絡,仿佛世間無此一般人,此怪二也。”
那活神仙似的觀主一捋白胡,心下有聲卻怎也說不出來:“可否讓貧道測上一卦?”老道姑頷首,沉眉不語。
活神仙將身上取出了二三十算子,擲於桌上,然後布置八卦形意,若天演,若人意。他手中活化幾粒如意子,並敲打連叩問,舉止之間玄之又玄,不定如鍾。
忽然間,天地間徐徐有清風來,穿鑿其間,似乎風化了兩三算子;活神仙動作為之一遲滯,臉色白如華發,隱約間要有殷虹血噴出。小道姑臉上也掛滿了憂慮。
老道姑卻起身一點天地間,一指活神仙眉心玄關,口吐真言,鄭鄭然如述天音,其言暗啞低沉,讓人聽不得清明,也有些滄桑氣息。活神仙的臉色上才淌回來一絲血色,他微微開眼似是感激地點點頭,調息一陣子後,用手指抹去了如沙粒般的碎屑,又從懷裏掏出幾粒新算子,替代損壞的那些,然後重布聖人之陣,再度演化聖人之變。
小道姑感覺不到天地間氣機的變化,但是她靈明中有錯覺,天地竟是想要抹殺她師傅——事實確實如此。老道姑以妙法引化天劫,將之從活神仙身上渡化到己身,又以真言化解天地間種種殺機。
相比於活神仙失魂落魄的應對,老道姑對天罰顯然頗有心得,隻聽得其念經聲不停息,天地間無意識的殺機便恍如失去了目標——天罰難抗,但天意可欺。隻要假裝潛心禮天,天意也不會怪罪於你,甚至還會辨錯生死。
卜算終於平安結束。沒有雷劫沒有幻境,老道姑漸漸將眼睛睜開,回首望向那呆呆的小道姑,輕聲問了一個問題,話語間有悲憫,有心酸,有決絕,有希望:“丫頭,怕嗎?”
那個小道姑一臉愁苦,卻百折不撓地搖頭。她知道,此問應是天罰。
活神仙睜開了眼睛,吐出一口濁氣,歎道:“此災行險。多謝仙姑相救。”
老尼姑卻搖搖頭:“此事本是貧道相求,所責慢之人,所須致謝之人,當是貧道才是。”
然後語氣又一轉:“不知師兄,能推算者幾何?”
活神仙歎口氣:“貧道之算子,雖然已入法器之門,然而終究力不能及,隻能窺探萬一。”他頓了頓,感慨道:“若是有龜書在手,貧道亦可為往日所不為之事。”
老道姑不說話,坐在凳子上打坐調息,靜靜聽著。
“她似乎......還活著。但是,在三魂七魄中,遺失了半魂。”老神仙斟酌著語氣道,“她非是人族,所珍重者為離魂——離魂,意味著妖族的靈明心,是妖族脫離妖獸之軀體必須之魂——而今她能保留人身,便是剩下半魂的作用——而其之所以長眠不醒,有很大可能是因為,其失去了另外半魂。但是她如何失去這離魂半瓣,又如何尋回,這便是難處,也非貧道所能解決。”說著活神仙還苦笑道:“若不是尋求算出前因,貧道也不必引動天罰——此妖,不簡單。”
老道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若不是不簡單,她身上也不會有如此多隔絕他人探查的秘術——雖然隻能針對聖人之下的修行者,對肉眼凡胎也是無效,可也很了不起了。
“想來仙姑也知道,這隻小妖的身份了——她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若是與那一脈有所牽連的話。不知仙姑打算如何處置她?依貧道所見,不如,將之送還故居——想來那裏的大人物,是有法子解決的。”
“妖之一族,精於肉身者眾,精於魂魄者有幾人?”老道姑似是自問,然後歎息道:“也罷,相逢即是有緣,救人救到底,貧道便去道門深靈處,求治一人,也為了斷此因果。”說話間,她還無以意間瞥向自己的弟子——那個在一旁安靜聽著的小道姑。
這個徒弟,居然能察覺到這般古怪,緣分之因便是結在她身上。為人師長,便須為其承擔起合適的果,讓她,擁有更平坦的前路——
那小道姑平靜如水,哀莫如雲的目光,總像是上天對於世間的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