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城,白沙灣。
夜間雪,冷如霜。
南來北往的商旅們都彙集在這裏。年關將至,商人們,要返鄉啦。
但是,在返鄉之前,須得賺上最後的一筆生意。
不論是從陸路還是水路,江寧城都是貫通天下商路的要道——君不見,長江水,東流到海不複回;君不見,百裏舸,北往南來俱運河。而大康官道亦貫穿境內,騎一千裏馬,旦夕可至臨安。
白沙灣,就位於長江沿岸,更兼近於運河,水道幽深,水利之便冠江寧。是以,白沙灣停泊的船隻最為繁多。白沙灣左近,也是江寧城最為繁華的商業區。商旅們會在這兒的豪華客棧中一宿安樂,而商船上窮酸破落的苦力措大也能在角落裏找到廉價的美酒與倌人。
江南雖然偶爾有雪,雪仍是不大。覆蓋在這方水土上,也隻見些脂粉氣,難見餓死骨。江南畢竟偏安地,連年的安定讓這裏的百姓富庶,墮落——這說的自然不是尋常人家,但這風氣已漸漸影響到尋常人家。
江南之盛,主要在於其富,主要在於其新,更主要在於其間修行者勢大,冠絕中原。古人皆知燕趙多慷慨之士,今人隻通曉南方多歌賦之才——僅僅是江寧一城,便不知有多少大人物鎮壓。更不必說,天下七大書院,江南獨領其三。排除京都的那兩座,這是何等絢爛的場景!
自然,江南之地近海,近於妖族所在之東方,所以與妖族的商業貿易,也主要在於此間舉行,商旅之中,不乏有奇形怪狀者,此為妖族也,這也是江南繁華的一個原因。
兩個粗壯的漢子,坐在一家破敗的客棧的屋子中,目光如鷹狼地環顧四周,放出了一隻拳頭大小的“鐵軲轆”,下有架子支撐,旋轉起來後發出令人煩躁的“呼嚕呼嚕”的雜音,以防他人偷聽,然後彼此間低聲交談著。
“幹完這一票,俺,俺要回家啦。”其中一個看起來粗壯凶惡,鼻子上方有一條橫著刀疤的男子猶豫不絕地對麵前人說。
“嗯,貨物脫手以後,你是該回去看看伯母啦!”那看似憨厚的漢子點頭道。
“不,大哥......俺,俺的意思是,俺想不幹了。”凶惡的男子眼淚汪汪地看向眼前人。
“屁!你說你不想幹了是什麼意思!”憨厚的漢子怒目直視。
“大哥.......俺娘老了,常常在家裏想俺,俺.....俺卻過著刀口添血的日子,過意不去啊.....俺想回到家鄉,置辦些土地,娶個漂亮婆娘,好好照顧俺娘,這輩子就這樣過下去......”凶惡的漢子說話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虛。
“屁!你回家去,沒有了入財,腦子那麼笨,花錢又大手大腳,以前那些血汗錢,最多三年,就會被官爺搶光騙光。那時候,看你還不以前的窮酸樣!”憨厚漢子又語風一轉,“而現在多好啊,伯母隻知道你在外麵賺大錢,心裏有盼頭,做這行的是危險,可是架不住賺的多啊!錢是長流水,花錢咱可以,賺錢也不能落下,這個道理你懂的吧!”
“我,我......”凶惡男子結結巴巴說不出反駁的話來,但就是倔強不肯妥協。
雙方就這樣呆呆地看著對方,很久很久。
那憨厚的漢子取一壺酒兩酒杯放在桌子上,斟滿:“也罷,兄弟我也不多說了,還是兄弟的,幹一杯,這一票脫手,以後見麵還是兄弟!”
“嗚嗚嗚......”那凶惡的男子仿佛受了委屈的小媳婦,竟然哭了出來,“大哥,俺......俺先幹為敬!”話音還未落,他就毛手毛腳地拿起酒杯,一股腦地灌入嘴中,喝完還大聲說道:“好酒,好酒,俺從前,嗝,從前沒喝過這麼烈的酒哩。”
憨厚的漢子也捧起酒杯:“兄弟,既然你那麼喜歡喝這酒,那為兄真是....真是心下歡喜啊。”說完,抹了一把眼淚。
“大哥,你怎麼也哭啦!哈哈,原來不止俺....不止俺是姑娘心啊。”那凶惡的漢子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說,還一個勁地給自己灌酒。
“兄弟唉,慢點喝,給為兄留點......兄弟啊,你真不打算改主意了?”
“什麼.....什麼主.....?”那凶惡漢子已經睜不開眼睛了,醉醺醺地臥倒在桌子上。
“......”麻藥放多啦!怎麼這麼快就不行了呢?唉,自己這兄弟,白瞎了這身先天的條件啊。問題沒有答案,但憨厚的漢子已經不需要答案了。
“兄弟啊,你怎麼這麼傻?你說你知道為兄那麼多秘密,為兄怎麼敢讓你離開?為兄這麼多年來對你的照顧還不少嗎?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榮華富貴,為兄有的,你也會有啊。兄弟啊,你傻,這我知道,可你不該這麼傻啊!”他還在哭,哭著眼前打鼾的人,“兄弟啊,既然你這麼喜歡喝這種酒,我....來年上墳的時候,一定給你滿滿一壺......沒加料的。”說著說著,他還抹了一把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