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張夫子家學的底蘊,家中的先祖。
姊弟倆認為這裏不是好說話的地方,於是不約而同地保持了應有的敬畏和沉默。
四下裏隻有張夫子恨鐵不成鋼的指責在回蕩,在從四麵八方,插入跪著的,犯有罪過的人心中。張夫子的話不是那麼堅決與憤怒,但在這樣一個近乎神聖的地方,有著說不出的意境和壓迫感。
不知不覺中,有一個老婦人被聲音吵醒,慢步走了過來,走得悄無聲息。
她隻是看著靈台上的依稀明滅的蠟燭,看著燭光照不到的地方懸掛著的一支筆,然後蒼白而嚴厲的臉上就沒有了驚疑。然後她將目光轉向家中的小輩。
年輕人,多好。他們還有著希望,還有著未曾泯滅的狂狷,她心裏是這樣想著。但是她不曾阻止眼前的一切,隻把自己的身影又重新融入到背景的黑暗中。
她看見張夫子抽出戒尺痛打張謙手心,然後又看著張謙倔強地跪著就是不哭,心裏的故事隻是一遍又一遍地翻湧上來,惱得她皺起了眉頭。
她聽著似乎熟悉的話語,心中不悲不喜,不威不怒。
“宋氏家譜第三十二章第五條,宋氏子弟,不偷不盜不騙不搶,靈明守道台,天心照己心,如有違背,抄寫《道德》十卷.......
“宋氏家譜第九章第二十一條,宋氏子弟,戒嗔戒淫戒狂戒意氣,違者默誦《法嚴》三卷........”
張夫子一絲不苟地宣布著張謙的懲罰。張謙受著,沒有多餘的話,汗水滲出在燭光照耀的臉上,沒有一絲多餘的做作。
然後,張夫子恨鐵不成鋼地歎氣,“不肖子孫張氏子謙請還祖宗。”
張謙聞聲便磕頭。背景裏沒有多餘的線條。他吃飽了,所以有力氣,所以臉皮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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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張謙和姊弟倆就在門外告別。彼此越好一定再見——再見的時候一定要有美食。
宋甜看了看兩個男孩子像老朋友一樣扯些皮,嗬嗬地笑,散亂的頭發浮現在樹影之間。
張謙不經意間與她眼神相撞,撓撓頭,也是尷尬地笑了,將目光牽扯開去。
紅葉樹下兩開花,是人間煙火熏醉了的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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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夫子的侄兒,是一個命中注定要仗劍天涯的劍客。
他會在一年春花爛漫時,死去;琴聲要為他獨奏,三天。生於絢爛,死於癲狂,這才是他的命啊,而非,困居一座城池。
他將南去的燕子折疊成了劍譜,有一個同樣落魄的男人從日落之地走來,帶走了他。
揚州,留不住他短暫的腳步,眷戀,也同樣留不住他的腳步。他說,他想去外麵看看。
分別的那一天,姊弟倆送了他,一把小刀,一件香囊。向來貧寒的張夫子,也為他裝點好行囊。張家老夫人,為他縫了一雙鞋子。
他就這樣離去,在還沒有推開生命中第一扇門的時候,就遠遠離開,離開這一方水土,穿鑿下半生流離。
他的音容笑貌,在宋軒回憶中如此清晰又如此模糊,以至於宋軒常常會懷疑,他是否在生命中確確實實出現過——也許,他隻不過是宋軒自己幻想出來的人物,為的是填補宋軒心中對於友情的期待與留戀?
宋軒會永遠記得。記得他帶給宋軒的所有上勾拳,下勾拳,記得他爽朗的笑聲,記得他麵對自己姊姊的時候仿佛失魂的模樣,記得他嘴裏對於經典評說的不屑和隱藏其中的羨慕。
他該是一個叛逆者。他背叛了自己的家,背叛了驕傲的自己,背叛了恪守一生的大道。何其有幸,最終他的背影不算淒涼,他的名聲將傳在南方。
這也許是上天的允諾,也是上天對他的安慰。(這一章怎麼改都不滿意......半卷君水平渣渣的原因吧,求大神指教怎麼整理章節吧.....或者等自己以後靈感來了再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