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傷心往事(1 / 3)

初冬,清晨。

鹹陽。

仝仁推開門,走了出來,發現外麵已是一片銀裝素裹,大雪紛飛了。

這樣的天氣是很尋常的,因為這裏是鹹陽,是大西北,況且他已經在這個地方生活了二十七個年頭了,但他還是吃了一驚,也許是太久沒見過雪的緣故吧,竟令他有些神往,有些驚喜。

畢竟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

他喜歡看下雪,因為他喜歡冷。

他不止喜歡冷,隻要與冷有關的他都喜歡,冷酷、冷笑、冷靜、冷清……

因為他正是這樣的人。

無論誰站在今天他這個位子上,都不得不‘冷’,甚至比他還‘冷’。

他不‘冷’別人,別人就會‘冷’他,這也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身為三十二家大鏢局,一十三家銀號,一支強有力的隊伍的總瓢子,他做什麼事都必須慎之又慎,一點馬虎不得。

他認為自己的生命可以延續到現在,就是遵守了兩個字:‘慎’、‘密’。

他做所有的事情都很慎重,也很嚴密。

至於他到底有多慎重,有多嚴密。江湖上根本沒有人知道,隻有傳聞,一些關於他的傳聞,這些事歸納起來,也就是江湖人對他的評價。

冷靜---三年前,山西名赫一時的鏢武堂出動全部人馬,夜襲長延堡,麵對著鏢武堂的人已將長延團團圍困,兵臨城下,而仝仁卻獨自一人在古堡裏反彈著琵琶引退敵軍。據後來相關資料顯示,能讓鏢武堂的人撤走,仝仁用的是空城一計,因為當時堡裏隻有仝仁一人和一個看門的老叟。鏢武堂回去一後,得此消息,堂主‘賽山狐’之稱的灑三虎當場噴血而終。

冷血---誰都知道,張平是江湖上一個鐵錚錚的好漢,人人談及都會伸出一個大拇指來稱好。而三年前在臨潼的徐老太的壽宴上,據說就因為張平多看了洞庭神斧門的時任掌門呂猛新納進來的小妾兩眼,就遭呂猛暗算,身上中鏢一百三十七枚,刀傷兩處,劍傷三處。死相之慘,駭人聽聞。仝仁得此消息後,連夜單身匹馬,直衝神斧門洞府,手刃呂猛及府上七十三口性命,其中包括呂猛年過古稀的老母和尚不知事的三歲小兒。

冷酷---當時長安有個怡香閣,怡香閣裏的姑娘個個容貌脫俗,如花似玉,而蘇容更是長的貌若天仙,氣宇不凡,能成為長安城最紅妓院的照牌貨,這一點自然是必不可少的,要成為赫赫有名的長延堡的總瓢把子仝仁的女人,還得多買弄點嬌媚,這一點蘇容很明白,也一直在努力,就當蘇容感覺到仝仁已完全離不開他時,偷偷地翻了一下仝仁的折扇,結果被仝仁知道後,剝光衣服在鹹陽南城牆上掛了三天三夜。

“這是對她的一點小小的懲罰”,仝仁事後對人這樣解釋:“像這樣的女人,今天可以背叛別人跟我,明天一樣可以背叛我跟別人,所以這樣的女人永遠都是外人,外人自然不應該去碰主人的東西了。”

仝仁走了出來,看著鵝毛般的雪花飄落,已將門前的這棵長青樹覆蓋,但樹上係著的紅色飄帶依然隨風飛揚。

七百三十二條飄帶,七百三十二條性命!

每犧牲一個人他就在這棵樹上係一條紅色飄帶,他們都是為長延堡舍死忘生的兄弟。他們應該永垂不朽!

仝仁用手細致撫摸著每一條飄帶,神情已有些黯然。

忽然,一陣西北風吹來,吹落了長青樹上的雪花,也吹動了屋簷下那口沉穩渾厚的風鈴。

仝仁穩了穩神,竟忘了自己還有事要做。

他轉身行去,步上這條略帶隋唐風格的走廊。這條走廊不論風格、形式、建造選材、都是擬照皇宮的模式來完成的,其華麗程度則不言而喻。

無論是誰走在上麵都難免帶著點帝王的豪氣和霸氣。

但這條走廊上走過的人卻超不過三個人。

第一個當然是自己。

第二個是有‘拂柳追風’之稱的柳勁鋒,他將燕子三抄水與蜻蜓點水功有機的結合,練就了一套獨到的輕功身法,當今天下無人能及,於是便試闖有‘龍潭虎穴’之稱的長延堡,結果剛止走廊就被三十二枚金錢鏢,十九枚蜂翼鏢擊落,臨死時說了一句‘寧可闖鬼門關,也莫闖長延堡’

第三個就是仝仁的‘老大哥’有四君子之稱的‘表裏如一’張守一,仝仁早上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向老大哥‘請安’。

紛飛的大雪使的大廳早已架起了爐火。

鐵爐裏幹柴燒的正旺,溫暖了整個大廳。

張守一坐在他那把至高無上的虎皮太師椅上微閉著雙眼,好象正在感受世間的一切溫暖。

他皮膚白皙,麵表英俊,頎長的身材上穿著件潔白如雪的長衫,更顯得英姿颯爽。

但他黯然的神情和深邃的目光及繃亂的胡茬子又在他身上添了一些敗筆之處。

就算是十天十夜寢夜未眠的人都不會這個樣子。

難道他十一天十一夜寢夜未眠了嗎?

不會,剛才黃貴在架爐火的時候不經意發出了一些聲音,才吵醒了正在夢鄉的他。

黃貴是跟隨他已有十三年之久的下人,從來沒說錯過一句話,做錯過一件事,但惟獨今天。

僵硬的身體使的他有些力不從心,他盡量減緩動作,使得自己的每一步都正確,但還是把鐵爐掉到了地上,吵醒了他的主人。

他的臉已經發紅,因為他已經在自己的臉上左右打了十二個耳刮子。

“這些還是遠遠不夠的”黃貴對於這一點心知肚明。於是,他抄起了一把刀準備砍掉這隻幾近殘廢的右手.就是因為這隻手沒把穩,才使得鐵爐掉到了地上。

眼看就要手起刀落,但黃貴的臉上一點惋惜之意都沒有。

他不惋惜,有人惋惜。

屏風後的流蘇珠簾登時已有人掀起,而且還開腔道:“黃老先生的脾氣還是沒變,還是那麼倔強。”說話人語氣很謙和。

黃貴不及抬頭,臉色已更紅,因為他已聽出這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再熟悉不過的人。

“小人跟死,吵醒了主人。”這句話不是說出來的,是擠出來的

“吵醒了可以再睡,但手沒了卻不能在長”張守一麵帶著微笑道。

“但是——小人——的確——是錯了。”黃貴顯得很尷尬,尷尬的就像是你和妻子正在房間裏親熱,突然母親闖了進來一樣。

“每個人都會犯錯的”張守一突然抬起頭,目視遠方,道:“世界上沒有人永遠都是對的。”

黃貴勉強的點了點頭,好象已同意了主人的說法,但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並不是因為逃離懲罰。

若說這世界上有人想死都死不了,那麼這個人一定是黃貴。

他認為:主人的命令可以大於一切,主人讓他死,他決不會苟活於世,主人讓他活,他也會死灰複燃。

“吵醒了主人,主人還能睡著嗎?”黃貴道。

“不能”張守一道:“醒了就是醒了,若是再睡那就一點意思都沒有了。”

“都是小人的錯,小人該死。”黃貴還在譴責自己。

張守一微微一笑道:“好了,你沒有錯,你先下去,我一個人靜一靜。”

張守一依然做在那把虎皮交椅上,微閉著雙眼,一點想起來的意思都沒有,生怕一起來,就被別人占有。

這把交椅沒有第二個人坐過,也沒有第二個人敢坐。

這把交椅籠罩了三十二家鏢局,一十三家銀號,一支強有力的隊伍。

這把交椅人人都想坐,但有能力,有勇氣坐的人卻隻有他一人。

‘雁門關外獨臂擋萬夫’一招‘青天虹日’讓契丹人聞風喪膽的獨臂都統,郭萬年。

‘白帝城上一刀誅九魔’一招‘連環霹靂刀’讓危害江湖的大魔頭心有餘悸的單刀赴會,單平。

‘鳳凰台前一箭射二王’一招‘百步穿楊’讓起兵謀反的鎮南王和南蠻王死得其所的箭皇成標。

‘終南山下一劍救一人’一招‘直衝橫入’讓千軍萬馬也未瞧見來龍去脈的表裏如一,張守一。

這些就是被天下公認的四君子,張守一固然是其中之一。

他的武器是劍,但真正見過他使劍的人卻沒有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