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殺進來的黑衣人像過了節氣的韭菜一般,倒了一茬又一茬,一些依附地麵牆壁的機括被屍體生生填平,已經起不了多大作用。此時還在悶不吭聲收割人命的,則是數架木質的流魚飛鳥,在半空中上上下下極速掠過,木質的表麵抹了上好的清漆,點點淬過劇毒的寒芒在翼下盡情展現,熔金點的眼睛在月光下泛著金屬的冷光,沒了往日在主人枕邊桌前的木訥乖巧,取而代之的是冰冷、不通人情的殺機。
女童不自覺地抖了抖,不是為了春日的夜尚存的幾分寒意,她一身白衣外麵罩著件精致的鵝黃夾襖,烏黑的頭發梳理的整齊,倒不像是突遭變故的樣子。
“那就是你造出來的流魚飛鳥,那才是它本來的樣子——容兒,你可曾怨過爹爹?”
“爹爹何出此言?”女童小大人般緊蹙著眉,回頭依偎進爹爹懷中,希望可以盡可能的給與一些安慰:“容兒不明白,墨家機關術不是天下一絕麼?二娘和吱吱他們怎麼會……。”
“機關術再厲害,又哪及得上人心悱惻。”墨玄機唇角浮起無奈的笑容,伸手攬過他一向最為看重、亦是和一生摯愛共同擁有的唯一的孩子。這是墨家百年來最有才華的繼承人,隻可惜,偏偏是個女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爹爹沒什麼可後悔的。”
“爹……?”女童把滿眼的淚花和鼻水一股腦的擦在墨玄機身上,她尚不明白墨玄機話中的深意,卻也本能的拉住了墨玄機的衣擺,不安的低喚著。
“容兒……。”墨玄機一聲輕歎,用力的擁著懷中溫暖的小小身體,片刻後堅決又果斷的放開了手,話鋒一變:“爹爹活不了多久了。密室暗道已開,兩柱香之後,墨家莊就會是一片死域,你必須要走了。”
“不要,爹不疼容兒了麼……容兒怕,我要和爹在一起!”女童有些慌張地重新拽緊墨玄機的袖子,卻被後者不容置疑的拂開:“聽話,墨玄機從出生那日,就誓與墨家共存亡!容兒不同,出了這道門,你便不再是墨家莊的小小姐,也從來不是墨玄機的女兒,不需背負墨家的榮耀,也不需秉承墨家的仇恨。”
女童似懂非懂的聽著,大哭著搖頭,兩隻眼睛哭的紅腫,手中還是死死拽著墨玄機的袖子。
“我這有一份墨家工譜,或可引殺身之禍,或可生生富貴。容兒大了,是時候該自己做選擇——爹爹問你,是要,還是不要?”墨玄機從貼身的香囊中取出一枚彈丸大小的機關,珍而重之的捧在手心,靜候著女童的選擇。
女童哭的更加厲害,連連搖頭:“容兒隻要爹……爹別不要容兒。”
聞聽此言,墨玄機臉上的情緒多了幾分複雜,隻是這複雜一閃而過就換成了欣慰,伸手輕撫著女童的額頭:“容兒是聰明的,夫子教的福兮禍所依,懷璧其罪的道理還沒忘幹淨。”
女童緊張的抬起小臉,涕淚橫流後猶如花貓一般,斷斷續續的抽噎著:“那爹同意跟容兒一起走了?”
墨玄機笑而不語,自顧自地說開了其它:“容兒,過你自己的人生,爹爹不盼你榮華富貴,亦不盼你出人頭地,墨家的仇也罷,名也罷,都和你沒有關係。須知人生短短百年,要一切隨心,生盡歡,死無憾。”
“爹爹這一生最愛的,隻你娘一個女子。你娘親生來膽小,在那地府兀自漂泊,孤苦無依,爹爹實在無法忍心,容兒現如今已經大了,爹爹也該去陪你娘親了。”
“記住,活著才有希望!往東走,別回頭!”
女童哽咽著,哭的嗆咳起來,正要說什麼,卻眼前一花,倚靠著的牆體倒了下去,下麵露出一條平整的隧道,手中緊捏著的衣角傳來錦帛撕裂之音,小小的人兒隻來得及驚呼一聲,一聲爹爹叫的撕心裂肺,便不可控製的隨著慣性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