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寢食難安,噩夢連連,在無數次夢見她麵如冰霜轉身離去後他終於狠下殺心,隻要蕭淩峰死了,這個世上就再也沒有人可以威脅他了,他想用蕭淩峰的死來換取自己的安寧和保證她再也不會知道那個秘密,他想用蕭淩峰的死來結束這種難熬的恐懼。
可是,沒想到竟然會讓蕭淩峰自他手中逃脫。
蕭淩峰遁跡之後,他更是惶惶難安,整夜整夜都無法閉上眼睛,他要保證她時時刻刻都在自己的視線裏,蕭淩峰隨時都可能將那件事抖出來,他痛苦的想,宮裏仍舊有蕭淩峰的人,她隨時都可能知道一切。
直到後來他接到了蕭淩峰一封信,他終於決定答應蕭淩峰提出的條件,放她走。
若是他不答應,蕭淩峰就會將一切告訴她,他害怕自己痛失所愛餘生孤寂,他害怕她和他將會徹底的站在極端的兩麵,他成為她不共戴天的仇人,但更害怕她此生都淚痕重重不再展顏。
作為一個帝王,他從來沒有哪一刻像那時這樣無力,任何權力在那時都變得毫無意義。
那次狩獵是他周密計劃裏的一部分,從飛馳的馬上摔下也是,他唯一的目的隻是希望她能對他不再有任何希望,能夠徹徹底底的跟著蕭淩峰走,陷入昏迷前一刻他甚至希望就此死去才好,不用承受失去她的剜心之痛。
醒來之後的他裝作失憶,假裝忘記了她,忘記了與她的全部回憶,她震驚的雙眼,她深蹙的雙眉,她驚慌的聲音,她臉上閃著水光的淚痕,無一不深深的痛到了他的心裏,她不顧一切的擁抱讓他多麼貪戀,那雙想要緊緊抱住她的雙手卻不得不假裝厭惡的推開她,那多想親吻她額頭的雙唇卻不得不說出傷害她的話語。
傷她一分,他便痛十分,等到了她終於絕望的時候,他也已經麻木到失去了知覺,連感受痛意都變成了那麼奢侈的事。
最後一次見她是在那場秋夜的大雨中,他隻記得漫天的大雨傾覆而下,天黑得像是到了毀滅的末日,她穿了一身瑪瑙紅的繡裙,被雨水淋得濕透緊緊的貼在身上,頭上飾物全無,臉色蒼白如紙,冷得全身瑟瑟發抖,就算隔著厚重的雨幕他也看得出她不停的在流著眼淚。
她的身側是一株三人合抱的黃果樹,樹根遒勁隆出地麵,樹葉蒼翠茂密卻並未為她擋雨,反而像是瘋狂的將葉片上的積水都傾瀉在了她的身上。
他隻在窗口望了一眼便再也不敢看第二眼,隻一眼,那楚楚可憐的淒楚模樣便深深的刻印在了心上,他幾乎快要忍不住,已經衝到了門邊手卻緊緊的把在門上始終沒有打開,他慢慢的放開手遠遠的離開門扇,手緊握成拳,緊一些,再緊一些,指甲深陷掌心他卻未曾感覺到痛意,突然“喀”的一聲,拇指上的碧玉扳指因他太過用力從中硬生生的斷成了兩半。
他攤開雙手,雙掌已然血肉模糊鮮血淋漓,殷紅的鮮血順著指縫垂低下去,一滴一滴的墜落浸入了腳下赭色地毯裏,他雙眼猩紅,直到她終於離去,那種被剔骨尖刀剔去心髒的灼烈痛意才漫天卷地的襲來,他牙齒幾乎咬碎,她說了什麼他一句也不曾聽清,大雨嘩嘩,他隻聽見了她和老天同時痛哭的聲音,在她失魂落魄的身影再也無法看見的最後一瞬他才深深的陷入了椅子裏。
那一刻他疼痛絕望得好似走到了末日,他一度以為自己的生命將要終結在那個狂風驟雨之夜,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將要墜於永夜而再也不會有明天。
他恍惚想起,自己和她真正在一起的時間不過隻有短短幾個月,但卻覺得似乎已經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這是他今生對她最後的記憶。
燦爛的朝霞已經在天邊鋪開,好像一匹顏色明亮絢麗的錦緞。
桌上的紅燭業已經燒到了尾聲,燭台上堆砌了一堆蠟淚,絲毫看不出它身為一支蠟燭時挺拔細長的身姿。
蕭淩隱左手裏仍舊握著那杯早已冷卻的清茶,右手中那顆心形的卵石映著日光泛著更為燦然的光輝。
他努力壓抑著聲音裏的哽咽,想要保持自己最後一點莊重般的低聲說了一句:
“朕想一個人靜一會兒。”
唐寧沉默著沒有回答,隻是兀自轉身離去,走至殿門口,唐寧再次回頭看了眼那高位上的年輕帝王,隻見他輕輕的將右手中的一顆閃著光暈的東西送到了唇邊,輕輕的說了句什麼。
太陽已然升起,灑落了滿地的碎金,曉風未罷仍舊冷冷的撲打著他飛揚的衣袍,新的一天即將開始,唐寧沒再停留,轉身走入了簌簌的清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