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1 / 3)

快到達城外渡口的時候,天還未亮,夜色尚還籠罩著四野,耀眼的啟明星高掛在東方,城外的曉風有些大,吹得徽拾的鬥篷“啪拉”作響,遠遠望去一片茂盛的蘆葦叢團團包裹著河岸,迎風搖曳婀娜多姿,白色的蘆花如同棉絮飄飄忽忽的在空中亂飛,四周寂無人聲,隻是從四麵八方傳來響亮的蛙聲,以及數聲蛩音從草叢中傳出,如泣如訴,達達的馬蹄聲在這寂靜的四周裏響得格外令人心驚,徽拾無端的感覺今日的蛙聲、蛩音甚至馬蹄聲都有些傷感,似乎都在悲憫她今日將要離開這裏,並且終生不再回返。

徽拾勒住韁繩,身下矯健的白馬似乎也變得通透人性,發出嗚嗚的悲鳴,慢慢的停了下來,她回頭望了望來時的路,漆黑一片已被霧氣所掩,來時的路已經一片茫然,仿佛再也無法尋得歸途,她如今隻能向前走,隻回這一次頭,然後向前走,一輩子都不再回頭了。曉風涼涼滲進她的衣衫裏,冰冰的像是她那日在雨中的感覺,身體涼,心、也涼。眼前是茫茫的一片蘆葦,蘆花雪白像是飄散的白雪在空中蕩蕩悠悠,渡口的方向隱隱有黑影映入眼簾。

徽拾翻身下馬,走上前去,原本以為這江邊隻有蘆葦,卻不想在岸邊的泥地裏還生長著萋萋的刺莧和空心蓮子草,她走動發出的細碎腳步聲驚擾了蘆葦叢裏的一隻野鴨,它撲棱棱的從蘆葦裏飛出,翅膀扇出的風撲亂了空氣裏靜靜飄蕩的蘆花。黑影在視野裏漸漸清晰,一葉扁舟正靜靜橫停在水邊,甲板之上也飄停了許多的蘆絮,靜得像是已經等待了千百年之久,舟上一人身姿挺拔但卻略顯消瘦,像極了夕陽微風裏靜靜佇立在原野上的一棵香樟,隔著濃重迷蒙的霧色,徽拾卻還是看見了他深情溫柔的亮比晨星的雙眸和一如既往的如畫眉眼。

晨風微拂水麵,水上泛著粼粼波光,澄澈明淨的水裏還倒映著天邊明亮耀眼的星辰,嫋嫋水霧飄升在水麵上,迷迷蒙蒙有如仙境,水麵寬闊浩渺,順著水流浩浩蕩蕩不知要流向何方,遠遠望去,似乎水的盡頭已經與天際相接,浩浩蕩蕩的江水似乎在天際湧流,流著流著就變成了天上的層雲,一團一團軟軟的堆在天上。江的兩岸是高聳如雲的斜峭青山,朦朧中徽拾覺得這岸側的山青黑得有些駭人,沙沙的聲音更是增添了可怖的氣氛,她不由的打了個寒顫。

蕭淩峰看了眼天色,東方微熹,已是黎明,一縷縷炊煙不知從何處升起,像晨霧一樣慢慢的盤旋上升,卻是到了該走的時刻了。

他向著岸上的她伸出了手,他的手幹淨而修長,看似溫和但卻蘊藏著能帶給她無限慰藉的強大力量。

最後的時刻終於到了,徽拾好想再回一下頭,似乎隻要回一下頭那人便會於黑茫茫的薄霧中出現,但是就在剛才她才對自己說過這輩子再也不回頭的,她的鼻子有些酸澀,她連一句“多謝”都不敢和身後的唐寧說,她怕一開口自己的眼淚就會忍不住的掉下來。

就這樣吧!她想。

曉風涼爽得有些冷,鬥篷被吹得“啪拉”作響,徽拾終於慢慢朝著麵前的人伸出了手。

唐寧回到宮裏複命的時候,立政殿內異於往日的人來人往,今日顯得格外寂靜,連他極力放得極緩極輕的腳步聲都還是被聽得一清二楚,周圍的彌漫的空氣也像晨霧一般的涼,牆邊青釉白底花瓶裏扡插的幾株荼蘼花也開得無精打采,大有開到凋零的趨勢,這即將開到末路的荼蘼竟應景得令人心痛。桌上沒有堆積如山的奏折,隻有一隻蓋子歪斜在一旁的白瓷茶杯,杯口冒出淡淡的熱氣,但桌後鋪設著黃色繡龍錦墊的烏木椅子上卻沒有人。

殿內依舊燈火通明,照得亮如白晝,腳下的板磚上都泛著淡淡的燈火,但往日殿內伺候的太監和宮婢卻一應不見了蹤跡,靜得好似空曠寂靜了許久許久的無人之地一般。

唐寧轉眼,卻看見蕭淩隱獨自一人站在一扇鏨金鏤花窗扇前,目光定定的看著窗外。

窗外的濃翠的葉子被風卷得互相擦出“沙沙”的響聲,墜落在地的海棠花瓣被風吹著亂亂的擁向窗下,風裏中庭裏那棵梧桐樹上的每片葉子都在微微發顫,好像他胸腔裏的那顆心。遠處的牆下開著應景的各色蘭花,尤其是其中一簇石斛蘭開得極其穠麗繁密,但那似刀裁剪出來的花瓣在此時卻呆板得讓他心生煩厭。

“她走了?”

他的聲音聽起來平靜極了,好像在對著唐寧說今日該上早朝了。

蕭淩隱忽然覺得這三個字莫名熟悉,說出口都帶著慘然的無力感,他刹那間想起當初施蒙蒙送她回於府後,他也是這樣問的施蒙蒙,而這一次她是真的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