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然!”伯言亦舉杯讚歎,“人若心靜,一壺濁酒,一具古琴,足矣……”
弦歌不絕,風華如夢。
……
翌日,陸伯言再次登上了城樓,卻隻為目送那一葉小舟消失在天水盡頭。
古琴依舊,杯盞已空。
他在琴案前坐下,結滿厚繭的雙手撫過琴弦,零零落落的幾個音,卻終不成調……
不由得苦笑,半生戎馬,原來,他執劍的手,已不會彈琴。
恍然間,憶起當初的歲月。
那時的海昌,一個偏遠的小地方,他一駐就是十年。屯田積糧、賑災平寇、治得一方清明,卻依舊不聞於世。知其者,歎其懷才不遇,唯有他自知,縱身處微末,卻從未輟淩雲之誌。
好在那時的海昌天藍水清、風物秀美,有心愛的女子琴瑟和鳴,有三五好友詩酒相伴,有質樸的百姓親近擁戴……至今回想那般歲月,都是他一生之中不會再有的悠閑靜美……
而遇見天霽的那年,正是他在海昌的最後一年。
笑如今的世人都傳天機公子道骨仙風、出塵不凡。誰也不會料想,他看見天霽的第一眼,卻是衣衫襤褸的少年落魄江湖、滿身市井近乎無賴。
至今都記得,在那個熱鬧的市集上,滿麵塵灰的他就這麼站在他的麵前,看著地上擺放整齊的算籌,皺眉托腮一臉無奈。
而身邊扮做男裝的香兒早忍不住快人快語:“喂,是你說誰出一文錢便可以來解你的天算題,若解得出來便還他一百文的!如今你看,我家陸公子輕而易舉便解了你的題,那麼這一百文呢?可不許賴賬哦!”
少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麵上卻漸漸綻出一個單純無害的笑容:“我沒錢。”
“沒錢你還敢擺這出題攤子?還敢賭這一百文的注?”香兒氣結。
“我哪裏想到這麼個小地方,還有人連奧數題都做得出來啊!”少年就連耍懶都還理直氣壯,“這不,連十文錢都沒賺到,卻要賠上一百文?唉,我這真算是關雲長大意失荊州啊……”
“奧什麼……數?”香兒一臉迷糊。
他卻倏然一怔:“敢問小兄弟,這關羽,荊州……卻是何意啊?”
“啊……失言……”少年一手捂嘴道,轉而呆了一瞬,卻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眯著眼道:“嗯,你信不信我能窺得天機啊,公子若想知道什麼是關羽失荊州,不如這樣,我們做筆交易,你先免了我那一百文,再另外給我一百文,我便告訴你!”
“真真好笑,誰會信你一個市井無賴信口雌黃!”香兒卻再無耐心糾纏,轉頭笑道,“伯言,我們走吧,難不成還真指著那一百文錢過日子啊!”
他點了點頭,亦溫柔地笑起。攜手佳人轉身在喧鬧的人流中……
身後卻傳來少年急促的腳步聲:“等等,伯言?你是陸遜,陸伯言?”
他駐足,有些疑惑地蹙眉。
他卻似乎語無倫次:“陸遜,對,這個時候,你應該還隻是海昌縣令……”
“什麼你、你的……你既知陸公子的身份,就當知道什麼是禮儀尊卑!”香兒不忿道。
而他卻一臉淡然:“在下吳縣陸議。請問足下尊姓大名?”
“我叫李天霽。”少年爽朗一笑,眼中閃過黠慧,“伯言既解了我的天算題,這一百文自然還是要賠的……不如這樣吧,我去你府上給你打三個月工,以身抵債,如何?”
“打……工?”就連香兒都忍不住笑起,“伯言府上可不缺門童小廝的……”
“誰說要去給你家做小廝的……”
從沒見過這樣的人,明明笑得一臉痞氣,目光中卻隱隱透著自信倨傲,“陸伯言,我斷糧了,收留我三個月吧,我保證,這筆買賣你絕對不虧!”
……
琴弦發出幾聲清鳴,卻依然沒有成調。江風吹過他已添華發的鬢角,陸遜的嘴角不覺勾起——原來這就是他們的初識,原來,那時的天霽竟是這樣的……
不過,他說得不錯,那三月的時光的確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