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番外一 弦歌如夢(1 / 3)

隨著曹軍的北撤,經曆過了洪水、破城、劫掠的柴桑城重又回到了吳軍手中。

已是夜深,城中百姓卻無幾家能寐。滿目瘡痍或可修複,家破人亡卻已碎不能補……

親自查看了修葺城牆的工地,回來的時候,陸遜的衣甲上已結滿了霜華,他沒有騎馬,也沒帶隨從,唯有手裏的燈籠在夜風裏閃爍著一點微光。

這麼多年來,曾無數次行走於這樣的暗夜,無論是沉寂蟄伏的當初,還是功成名就的今天,他想,他早已習慣於寂靜……

空氣中傳來一縷琴音,飄飄渺渺卻又綿延不絕。陸遜駐足,聽了許久,嘴角揚起一個微小的弧度。

高高的城樓上,李天霽迎風坐著,指尖拂過琴弦,琴聲隨著衣袂一同飛揚……

未曾點燈和焚香,身旁小爐裏的一點火光,照著他無波的麵容,而爐上溫著的卻是一壺清酒,透出絲縷淡淡的酒香。

陸遜靜聽他彈完這一曲,不由讚歎:“天霽的琴藝越發精進了啊……”

天霽停弦,笑道:“我的琴藝本就師從於伯言,你這算是在誇我呢,還是誇你自己呢?”

“南陵城上一首金戈鐵馬退了曹丕十萬大軍,現下這一曲子夜歌卻不彈離人之痛,反而有暖心之力,天霽的琴藝早就青出於藍了……”陸遜在他身邊坐下,並不顧忌地取酒而斟。

“想是今夜家家都有離人難寐,這曲與其訴悲,倒不如帶給人一些靜暖……這也算是天霽給柴桑百姓一點微小的補償吧……”天霽眼中滑過一絲落寞。

陸伯言歎息一聲道:“柴桑城破錯不在你。天霽實在毋須自責……當日你早已預言此戰無勝,偏是我存了虛妄之心,一意想拿下魏帝,才有了柴桑之禍……好在如今荊州之地未失一分,尚且還算未辜負主公之托。”

“我又何嚐不是,早知曆史的流向無法更改,卻依舊會忍不住試圖篡改天命人運……或許不久之後,我就會遭到曆史的懲罰,可我依然不曾後悔每一次的嚐試……”

天霽說著,舉杯傾盡。

伯言微帶怔仲地看著他,片刻,卻是笑起:“與天霽相識也將有十年了吧,我常自詡是你的知音,可有時卻隻覺從未曾真正懂你……為何世人眼中虛渺的未來,在天霽口中卻仿佛都成了縱覽無遺的史書……”

“若伯言都未曾懂我,那麼,世間,或許真的無人能懂我了……”

“明日,真的不隨我回武昌了?”

“我還是想北渡,在魏境呆上一段。”

“可是還記掛著山陽那女子?”伯言笑道。

“那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的夢而已,我早已不再執著……”天霽灑然而笑,“不過,如今我倒是好奇,曹營之中究竟何人能設計出那個引發山洪的機關……若有可能,不妨前去會會。”

“我亦知從來都留你不住,隻這一仗後,天機公子怕已是魏帝眼中之刺了,你若身在魏境,更需萬分小心才是……”

天霽無奈道:“得天機者得天下,也不知這哪來的說法,竟累我至深,此仗後,隻怕這名號還得牽累到伯言你……”

伯言搖頭:“縱然天霽之才可平天下,在陸遜眼中卻不過一琴酒知音罷了……遜自問,此一生有胸懷天下之誌,卻無覬覦天下之心。天霽不願效命我家主公,我自然也不會強求……主公乃天下英豪,遜與主公二十年君臣之義,又豈會因這一句所謂天機而生罅隙……”

“人心會隨著歲月變遷而成長改變。此戰後,魏帝元氣大傷,必不敢輕易來犯,吳王雖無問鼎中原之力,在江東卻已安居無虞。自古鳥盡弓藏,伯言如今手握重權如日中天,當真就沒想過深退之道?”

陸遜聞言凝神,許久,點頭道:“天霽的話,我會記住的。隻不過,紅塵俗世總不免各種羈絆,或許,我永遠也學不會天機公子的瀟灑如風吧……”

天霽不言,眸中劃過一絲憂慮。

“罷了,離別之夜已是傷懷,再說這些更徒增紛擾……”伯言揮手笑道,“天霽,最後再彈一曲可好?”

天霽點頭,卻先舉杯,飲盡殘酒。

伯言不禁笑歎:“世上雅士,無不以操琴焚香為雅,唯有天機公子煮酒撫琴,別有意味啊……”

“世事本無定律,何必拘泥於形呢……”天霽笑得爽朗,“正如伯言教我彈琴時曾說‘琴乃天地之音,多一分則喧囂,少一分卻寂寥。蒼穹之廣袤,山川之秀美皆彙於琴音之中。’而我看來,酒卻是世俗之味,多一分則酣醉,少一分卻無味,或夢或醒、或喜或悲都是世情百態……而不論天地大小人世喜悲,說到底,隻在於人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