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第二十七章。
【心學講評】天以其誠而命乎人,故誠者為天之道。人能誠身以合乎天,故誠之者為人之道。乃道者,天所固然,而人所當然者也。在天者有所以為天,在至誠人之聖人有所以為至,在誠之之君子有所以為君子,則體此道而得之於心者,非徒恃道也,蓋存乎德矣。在天地與聖人,無思無為,而德自存焉,以為眾善之主,則曰大德。在君子,擇善以致知,固執以存心,而德之至者皆致焉,以為天理之藏,則曰至德。要其盡人以合天者則同也。請就自明誠者之至德言之,而其體夫聖人之天道與天地同德者可知已。
夫自明而誠,其明也,則君子之功也,而誠也,則聖人之道也。自誠明者與聖人合德,則所體者一皆聖人之道矣。由今而思,聖人之道豈不大哉!聖人因天道以為道,實有此理者,皆其體也,皆其用也。實理充塞乎兩間,而聖人著之,則亦極乎其大而無可加矣。自道之全體而言之,萬物之所資始者也,天地之所運行者也,故聖人因之以立道者,洋洋乎流動而不滯,充滿而不窮,極於至大而無外矣。萬物之生,藉有發之育之者而始遂,而聖人一心之所涵而大仁存焉。萬物之生理所自全者,皆其心量之所周也,發育之矣。天之無極,非道之至峻者不能極。聖人一心之所擴而大公存焉,凡天之理氣所流行者,皆其心量之所至也。由是而其用行焉,優優大哉,充足而各得,肆應而有餘,入於至小而無間矣。其損益建製而為禮儀者,以盡夫吉、賓、軍、嘉之製,則有三百焉,尊卑等殺之鹹秩矣。以悉夫登降、進反、酬酢之文,則有三千焉,常變鴻纖之鹹備矣。以其大而無外者立道之體,而用以生;以其小而無間者全道之用,而體以備。聖人躬體此道,而即建之為天下萬世必行之道。而道有行不行之異,則存乎其人矣。
人有人之道,皆可行者也,而非其人不能盡人之道,則必待其人焉。聖人自誠而明,而道以昭垂於萬世,必其人自明而誠,而後能效法於聖人。其人之能行者何也?則唯其德也。聖道大,而能畢盡其大者,則唯其德之至也。德已至而道行者,惟其德之能凝也。夫為功於萬物,合德於天地,而推行大經大法,以治天下萬世者,豈僅其心量之所能及,學術之所能知,遂可一旦見之敷施乎?必有慎重從容之精意,以審夫天時人事之攸宜,不輕於行,而行乃可以順物理而當天心,所謂凝也。故曰,苟其心得之未純,以盡夫天德之必至,則雖與聞乎聖人之道,而不能時措以鹹宜,則量不足以持,而幾不足以審,未有能凝焉者也。
然而其必君子乎!君子以至道之必待至德以凝也,故道之所至,德必至焉。而修其德以極其至者,皆一如其道之量。吾之有性,受之於天,而為萬物資始之理者也。以承夫天,尊莫尚矣;以統乎物,尊莫尚矣。故其存此德性於心者,不敢自安近小,而以盡天之命,受萬物之全。吾之有學,以審大經,而不遺乎事理之微者也。欲循其常,則必道焉;欲通其變,則必道焉,故其以學問致其知者,不得任意營為,而必遵古之所製,酌今之所宜。尊德性焉,而洋洋者得其體於心也;道問學焉,而優化者得其用於心也,無不與聖人之道而相符也。
其尊德性也,則以吾性本並包乎萬物之理,而私意蔽之,則限於近小;擴同善之量,而盡去其私,“致廣大”也。其道問學也,則以三千、三百之繁,皆曲盡乎物宜,而吾之析之也,不可使有疑似合離之紊,“盡精微”也。尊德性也,則以吾性本純乎天理之隆,而私欲累之,則入於卑暗,達光昭之誌,而盡去其欲,“極高明”也。其道問學也,以禮儀、威儀之準,皆洽合乎天則,而吾之處之也,不可使有太過不及之或差,“道中庸”也。其尊德性也,天之所以與我者有良知焉,故萬物之理可曆焉而即覺,則日涵泳其已知者而不昧,“溫故”也。其道問學也,以三千、三百之委曲,因時而有斟酌,必日知其所未知,而後義盡得其無窮,“知新”也。其尊德性也,天之所以與我者有厚力,故發育之事可積累而有功,則日敦篤其已能者而弗替,“敦厚”也。其道問學也,以禮儀、威儀之品節,愈進而益見其尊嚴,必日謹其所未謹,而後節文鹹備其天則,“崇禮”也。夫以去私去欲養吾聰明強固之知能,存吾心之全體,則德性尊,而聖人發育峻極之道,悉體而得之矣。以其明理製事,極吾進德修業之全功,致吾知之大用,則學問[問學]道而聖人三千、三百之道,又悉喻之於心矣。君子如是以修之,而德有不至者乎?
其至德也,而道乃以凝矣。本吾德性之無私,而才智有所不動,則見天德之流行與萬物之消長,皆有固然之候,而非可以問學之所得,任見聞而迫生利見之心,本吾問學之已審,而功名有所不居,則見前聖之典章與後王之損益,皆有推行之妙,而非可以德性之能通,略機宜而但任吾聰明之用。是故其居上也,可以行也,而猶不敢輕行也,以深謹之心,研幾而審勢,不驕也。其為下也,未可以行也,而不敢自謂能行也,因素位之學,樂天而知命,不倍也。國有道矣,雖無居上之尊,未可即行,而言可效也。則陳其道於當時,而大業以興,蓋其斟酌夫經常,足以啟一代之製作也。國無道也,惟修在下之節,既不可行,而抑未可言也,則藏其道以終身,而為物所容,蓋其涵養之靜深,足以消物情之疑忌也。《詩》有之矣:既明於理,且哲於事,則進不違時,退不招忌,而以保其身,其此出處治亂皆宜之謂與!蓋言保身者,身以載道,道重而身不得輕,亦身安而後道乃可行,故君子甚重乎其凝之也。上下者位也,有道無道者時也,當其位,因其時,聖人之時中,天道之時行,皆一真無妄之理,流行不爽者。君子修其至德,而聖人之道備在君子矣。由此言之,德以凝道,而行道之幾在焉。故知德為道本,君子之與聖人合德者道也,實德合也。而聖人之合天,又豈不以其德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