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開口的分離,許是最痛。
為何,我仍是這般癡心忡忡,而你卻已然薄情寡義?為何,短短三月,卻將你我數年感情夷為平地,暮靄沉沉,煙波千裏,你可知此去經年,縱使良辰美景,也如虛設!
林潤熙無助而絕望,微微仰首,將快要掉落的淚生生地咽了回去。芝瑜輕柔地挽住他的臂膀,見他僵直冰冷,不無擔憂,關切道:“你身子是這般的涼,可是受了寒了?你總是不顧慮自己的身體,以為傷風受寒是微不足道的事,這千裏之堤,毀於蟻穴的道理你也不是不懂,可別不當一回事兒,若是真傷了身了,你可要我怎麼好?”
聽罷芝瑜此言,潤熙心中自是一喜,竟有一番受寵若驚之意,但他隻是略略苦笑道:“無妨,秋末冬初,時氣轉換,受些寒也是慣有的事。何況我七尺之身,怎會憂心這雞毛蒜皮的事?”
“許是水土不服了,你不知,三月前我初到桐城時,亦病過一場,幸得少莊精通醫術,得他悉心照料我才能病愈康健。對了,不妨讓他替你開個藥方,你按時服用幾日,定可痊愈。”芝瑜熱情道,然這一句卻深深地戳中了潤熙的痛處。這下他是明了芝瑜的心了,看著她眉心輕舞飛揚,似杏花般清芷的梨渦悄悄下陷,唇間話語幸福喜樂,他便斷定今時果真不同往日了,她不再是被他視作珍寶的夏芝瑜了。
“少莊?”潤熙刻意藏住眉間的褶皺,不動聲色地問道。
“哦,他呀……說來話長,我也不知要從何說起。言簡意賅地說,他是我在桐城相識的第一位朋友,他是軍人,可也頗懂醫術,三太太遠湉的身子便是由他料理著的。他足智多謀,也和你一樣才情斐然,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不知何時起,提起少莊,芝瑜的眼角竟蘊育出了兩枚斑斕的蝶翼,她自己不知,可潤熙卻看得一清二楚。
“我們先進去吧,想來遠湉這會兒也該起了。”芝瑜叩了叩朱門,隻聽得方才那下人沒好氣地驅逐道:“先生,我勸您還是回去吧!這孫府可不是您堂而皇之便能進來的!”
“是我,孫午。”芝瑜柔聲道。
那下人一聽,趕忙打開了門,瞬間笑臉迎人,諂媚殷勤道:“原來芝瑜小姐來了,小的真是不識好歹,該死,該死!”芝瑜溫雅一笑,又從衣衫中掏出一枚紅玉耳墜,遞於孫午,道:“拿去換些錢吧,你一家老少全憑你一人照顧,也實在辛苦得很。”
孫午先是推辭了一番,而後便顫巍巍地接過耳墜,哽咽道:“謝謝,芝瑜小姐。”
林潤熙悶聲沉默,並不言語,看著芝瑜對下人這般寬宏與體諒,反想起自己來,便愈發萬念俱灰,他冷得似一具棺木,悠悠天地獨獨將其冷落,唯剩那千裏冰雪送他一路歸途。或許,他應對這場劈頭蓋臉的鵝毛大雪心存感激,畢竟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何況寒雪莽莽,驚醒夢中人!
芝瑜卻並未發覺潤熙的異樣,興許那點滴疑慮全與這重逢之喜所相融了,此時的她,蕙質、曼妙、嫻淑,似小鳥依人般依偎於潤熙身旁,帶著他往可人居走去。林潤熙幹白得如久旱無霖,一路上寡言少語,偶或搭上三言兩語,可總歸是冷峻似岱,叫人望而卻步。
昨日芳草斜陽後,風疏雨驟,煙雨平蓑,瀟瀟無緒,而今東籬朝霞晚,雨散露濕,暮靄旖旎,紛紛清涼。
可人居的院落裏,芬芳如春,花嬌人媚,一個披著金鑲紅襖的妙齡女子正攀枝而賞,黛容似珠,許是昨夜風雨的滋潤,這年年要到臘月裏才爭奇鬥豔的冬梅竟破天荒地在這番季候裏結上了花苞,雖不過寸豆大小,倒也別致可愛,叫人愛不釋手。
明眸淑容,雲髻銀簪,和風泱泱,那女子笑似梅花,幽雅清麗,正如詩中所雲:“姹紫嫣紅恥效顰,獨從末路見精神。溪山深處蒼崖下,數點開來不借春。”
這方時,她是自覺旁若無人的,沉浸在含苞麗梅的芬香中,猶如被一把鬆香蒲扇扇得昏沉沉的,有時,她亦會從陶醉中回味過來,愛撫著那軟軟的小腹,眉眼中閃過慈愛的光芒。大約是衣衫厚實的緣故,那小腹看起來便是稀鬆平常的,也唯有府邸上下知她有孕在身罷了。
“遠湉。”聽到有人喚她的名,她輕柔地回轉身來,不想這衣襖上還是沾上了梅香雨露,漉漉紅衣愈發地光彩耀眼了,此時的她,像極了一位凡塵仙人,本不食人間煙火,可偶遇佳緣,便從此停駐凡間,過上了柴米油鹽醬醋茶的清淡樸實生活。
芝瑜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遠湉身邊,替她撣了撣襖上的露水,眼見著有滲入的跡象,便朝林潤熙笑笑說:“我先陪她回寢居更衣,你隨處逛逛便是。你若覺著冷,徑直往前走,便是正堂,鈴鈴和鐺鐺約摸已沏好了茶水。”
林潤熙瞥眼凝視著遠湉,見她清瘦如柴,私心想著她許是那店小二口中所道的羸弱多病的三太太了。他隻是頷首,目送著芝瑜和遠湉的遠去。
寢居中,因是燒上了炭火,便是溫暖如春,四季盎然。
芝瑜熟稔地打開遠湉的衣櫥,思忖著要更換什麼好。而遠湉則一改素日的俏皮,隻垂頭喪氣地坐於床榻上,也不脫下那濕潤的紅襖,神情黯淡,頗為失落。
“外頭天冷風作,若是穿得太單薄,怕會落下什麼病根。不如換上這銀紫棉襖,雖比不得你這紅襖來得嬌豔可人,可終究是弄濕了的,得讓鈴鈴鐺鐺拿去烤烤幹再穿。”芝瑜靈巧地從櫥子裏揀出一條雅麗秀美的衣襖上,銀紫色打的底兒,上繡著珠圓玉潤般的串串葡萄,那蘇繡繡娘的工藝果然是不同反響的,不然怎會叫人垂涎欲滴呢?
見遠湉呆坐著並不回話,芝瑜甚是心焦,忙走到她跟前,襯襯她的上額,又撫撫她的雙手,幸好沒有高寒,芝瑜暗暗地舒了一口氣。
“他是誰?”遠湉的口吻淡漠極了,像是在急促間與她生疏了不少。
“他?他就是潤熙啊,他從東瀛回來了。”原來遠湉的一反常態竟是為了這遠道而來的潤熙,芝瑜不禁燦爛起來。
“他回來了,那元大哥怎麼辦?”遠湉噙著淚,目不斜視,咄咄道。
“他……我……遠湉,我和元大哥是不可能的,我已經是潤熙的未婚妻了。”芝瑜雖欲言又止,但終究還是說出了口。
“為什麼不對元大哥講實話?他不知道你已有了婚約的,對不對?”遠湉仍是對少莊繾綣深愛的,她不明白,她和少莊之間隔著鴻溝萬壑,她還能如此義無反顧地去愛,可芝瑜畢竟還未嫁做人妻,為何會這般畏畏縮縮?難不成她的心是鐵石做成的嗎?難不成她對少莊的一點一滴全全當做了理所當然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