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衣終於轉了眼神,淡淡掃我一眼:“這個花樣也玩了近十年了,女郎就愛拿這些話逗我們。”
“花樣舊了不要緊,能哄得你們開心便好。心情有沒有好一些?”
蝶衣忽然抬起頭來,仰麵問我:“女郎,你對那個契丹人究竟是怎麼想的?明明那時你對我說你要想辦法趕他走,可是才有多久,你竟然要嫁給他了。在你心裏,國仇家恨根本比不上心之所向,對嗎?”
我微微眯眼,蝶衣的悲傷好似不是僅僅因為我,她在傷心什麼?將酒杯推到她麵前:“你先喝了,我再告訴你。”
蝶衣移到席上,接過酒杯二話不說地仰脖飲盡。
“蝶衣,我不說你也知道,這幾個侍女中,我最信賴的人是你。你知道這其中緣故嗎?那是因為我知道,從一開始,你便把我當做親人看,你總是守住著我,不管你的守護我有沒有看得見,你還是一直堅持著。你剛來楊府時我們年紀都不大,我不懂你無父無母手足失散的悲傷,隻是覺得你總是避人避事,對什麼都是興致缺缺的模樣,這樣不好。所以我求哥哥抽空教你武藝,本來你也是可有可無的,看我期待,才學得認真,練就出一番好身手。阿爹和哥哥們走了以後,那段時日的記憶已經沒有了,這幾年我變得癲狂,你也變化如此之多,其中也有我的緣故罷。你待我赤誠,我怎會不知,我沒有姐妹,從小與你們一起長大,心裏早把你們四個都當做了我的姐妹。婉衣對我舊恨未清,糖衣隻顧著吃,素衣又來路不明不敢全心信任,隻有你,是我可以絕對相信之人。女子之間的情誼,真時可以彼此搭救,假時也可以互相陷害,更多的還是平平淡淡,嬉笑怒罵之間安然相伴,我相信我們是最後一種,縱然嫁人生子,也不會改變。對不起,那****對你說的不是真心話。我喜歡燕隱,並且還想嫁給他。我騙了你,也想騙過我自己,殊不知世間最好糊弄的人是自己,最難欺騙的人也是自己,我隻是不想一錯再錯。領悟得太遲,卻傷害了你,是我不對。原諒我這一次,好嗎?”
蝶衣聽完我的話,傾身抱住我:“女郎,蝶衣胸無大誌,楊家待我恩重如山,這一輩子我唯一想做完的事便是守護女郎直到生死相隔。我的確生氣,可也隻是一時沒有想通,讓我緩緩便好了。女郎不必擔心。其實……我……藏拙……”吞吞吐吐,她沒有說下去。
我暗暗點頭,果然還是因為藏拙麼?這丫頭看似潑辣,實則麵皮薄得很,我該不該盤問一番呢?
“我若嫁給了燕隱,你還願意跟著我嗎?他的身份……”
蝶衣悶悶不樂地看了我一眼,又飲了一杯,躺倒在錦席上,看著天上一勾彎月:“他與我有什麼關係?女郎到哪裏,蝶衣便到哪裏,為何我還要顧忌別人?”
我笑了一聲,也躺了下來:“藏拙養傷期間便喜歡逗你說話,這次遇到了又緊追著你不放,怎麼樣,是不是有些茫然無措了?他做了什麼事惹哭了你?”
蝶衣的臉騰地紅了:“沒有!我才沒有哭!”
“他是親了你還是抱了你?”
蝶衣蹭得坐起身,臉色愈發紅豔:“女郎!”惱怒得恨不得要縫住我的嘴一般。
我隻不過隨口一說,看蝶衣的惱怒的模樣,竟被我說著了?藏拙,我記住你了!
“記得藏拙曾經和我說過一句話,他說女子對待情事一向口是心非,如今想來……”我自嘲一笑,“還是有些道理的。相對於男兒的開闊心思,女兒們更多了許多懼怕和擔憂,覺得難以相信和安定,總要想得更多,即便心裏承認了,嘴上也不敢承認,害怕事情不得善終。不過有一點是男兒花再多心思也比不上的,他們的心可以分成很多瓣,女兒的癡心卻隻有一顆,一生隻會托付給一個人。蝶衣,身處紅塵,涉身時局,我們總會對某些事帶著偏見,比如我說我對過往的執著,大哥對家人的愧疚,而你,則是對契丹人的憎惡。可即使我執著於過往,遇到了燕隱,我一樣束手無策。蝶衣,藏拙雖然油嘴滑舌了些,卻是個出類拔萃的人,我看得出來,他是真心喜歡你,而你對他也並不討厭,隻是礙於心中那份仇恨,難以靠近他而已。雖然契丹人殺了你的父母,可是殺你父母的契丹人與燕隱並無關係,你為何要把莫須有的憎惡之情發泄到他身上呢?對你對他,都太不公平。我從很久前就明白,這世上好人壞人並不以國分,你那僅有的一顆癡心,總要拿出勇氣,將它托付。”
蝶衣蜷曲膝蓋把頭埋下去,許久才抬頭看我:“我看女郎都沒給過他什麼好臉色,怎麼一直替他說話?”
我坐起身,笑著談她的額頭:“你是要跟著我的,他想把你奪走,還能指望我給他笑臉?小蝴蝶,我怕你飛到他的手心不肯再回來照顧我了,懂不懂?”
我的這句調笑惹怒了蝶衣,她猛地站起來:“我走了!”
片刻間逃得無影無蹤。
唉,這個遲鈍的丫頭,總算知道害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