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隱,你笑起來真好看。”這句話,我發自真心。
哪知道燕隱卻變了臉色,笑臉眨眼消失無蹤,目光又冰又冷:“不要拿我和楊延禮比較。”
我……真是翻臉比翻書還快!怎麼這麼小氣!我什麼時候那他和八哥比較了?
不過總是有些心虛氣短:“生什麼氣,你除了和八哥長得差不離,渾身上下再找不出一處相似之處!再說……”我雙眸低垂,“再說,八哥已經不在了,他不過是在我心裏占了一塊小小的位置,偶爾牽念而已,你連這點肚量也沒有嗎?”
我那年少的情愫,還未來得及綻放,一陣狂風暴雨之後,便將它打得神形俱毀,隻剩點點枯枝敗葉。流年似水,如今的我早已不是當初的我,縱使八哥活到如今,我也猜不到我們的結局。我的放不下,摻雜了太多無關****的渣滓,時日越久,越是硌在我心頭,搬不走,砸不碎,我隻能眼睜睜看著它越來越沉重,越來越尖銳。
燕隱臉色稍微好看了些,但還是有些不快:“你以前很喜歡你爹收養的那個義子,不是嗎?”
我快被他氣死了,這麼個大男人,怎麼如此心胸狹隘?
相聚的時刻總是短暫,雖然隻覺得不過呆了片刻,日頭竟然隻剩半片臉了。
燕隱送我回天波楊府,分別之際,我問他:“真的不進去?”
天色擦黑,燕隱淡淡道:“不了,深夜拜訪總是不好。我打算好好準備一番,不能給她老人家留下一個壞印象。”
我忍不住嗤笑:“隻要你別總是板著臉,我保證我娘會喜歡你。”
燕隱趁我不備,捏著我的一邊臉頰,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你再說一遍。”
他下手不知輕重,我疼得有些受不了,踹了他一腳:“放手,憐香惜玉四個字會不會寫?”
他笑了一聲,放開了手。
我假裝聽不懂他笑聲中的戲謔,漫無目的地環顧四周。
他上前一步,換了一隻手捏我的臉,這回放輕了力道:“以後太晚了別出門,不要被我看見你出入那些溫香軟玉之地,我肚量很小。”
輕柔的力道似乎是在撫摸,這算不算調情?
我有些緊張,又有些不甘,哼了一聲:“那你以後也別去呀,我可沒忘記我在媚眼招喝花酒時,你坐在我的隔壁。”
燕隱不答話了,隻道:“去罷。”
“你先走。”我翻牆的英姿可不能被他看到,與其他看著我離開,不如我看他離去。
“這幾日,我……我有可能會去找你。”說完這句話,我有些臉紅,這麼不矜持,活該十八了還嫁不出去!
他輕輕點了頭,眼中有顯而易見的歡喜,轉身快步離開,一步快過一步,很快不見了身影。
我是洪水猛獸嗎?跑這麼快!
我滿心愉悅地看著他漸漸模糊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他,才心滿意足地翻身爬牆。
楊府院牆邊有株高大的銀杏,是叔父尚且在世時從麟州移植而來。阿爹與叔父雖是親兄弟,往來卻很少,叔父過世時,我才隻有三歲,對叔父並無印象,家裏人也很少談起,阿爹似乎不大喜歡他這個弟弟,連吊唁也不曾,在汴梁安家時,卻花了大力氣挖了這顆參天大樹過來,也不知是什麼意思。當真是草木本無情,此時如有為。
這株銀杏曆經近百年風雨刷洗侵襲,到如今依然生機勃勃,可惜上麵被我硬生生弄出幾條勒痕出來,難看之極。楊府院牆極高,尋常人根本無法想到要在上麵走出一條路來,可七哥從小手腳靈便,那麼矮矮的個兒愣是讓他爬了上去,這也不算他的本事,把我也哄騙著學會了爬牆才算是他的本事。不過我做不到七哥那麼輕快,隻能借助外力,將腰間纏了兩圈的垂下的腰帶抽出,便是一條幾位趁手的軟鞭了。閉眼一甩,駕輕就熟地纏住銀杏樹幹,再稍稍借力,便能爬上牆頭。這麼多年這條捷徑我走了無數遍,勾、纏、繞、踩和踏,一套動作做下來是行雲流水,不說風流倜儻,也是步履翩然。不走尋常路,若要追究原因,立在這牆頭,看到的風景與下麵是截然不同的,半空之間天地開闊,紅塵縹緲,放佛萬事都可隨風化雲,消散無痕。
手中緊握碧玉色的羅帶軟鞭,想起莞衣,便是百般滋味。
太過柔軟稀疏的腰帶不經用,外麵衣服鋪子裏買的又普通又無用,再精美的我也看不上。擅長刺繡的莞衣便在絲線上下足功夫,甚至可以幾月守著手藝精湛的繡娘虛心請教,挑出那最堅實細密的絲線和織法潛心紡織。紡成後,為了彰顯別致,還特意繡了暗紋,鑲金環,嵌銀扣,墜玉石,一道道繁瑣的工序,她一針一線、一步一步慢慢地完成了,一條小小的腰帶從始至末要花費數月之久。即便身為皇女,阿顏用的腰帶也沒有我的好。我的衣食住行,因為莞衣的處處用心,才會如此舒適妥帖、獨一無二。
彼時不覺得如何,如今一一細想,莞衣,你為我做的這所有,卻讓我如何報答呢?心中風雲已變,高牆已傾,我不想再累著自己,又連累你們了。
我笑著從高牆之下一躍而下,如一隻翩翩蛺蝶飛入這最終歸宿的家園。